第六十三章权柄暗流
肃贪的硝烟尚未散尽,秋日的寒意已如无形的触手,悄然攀附上皇城的朱墙碧瓦。这日太极殿早朝,空气凝滞,暗流汹涌。
龙椅之上,皇帝谢民和的面容枯槁更胜往昔,蜡黄如金纸,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两颗浑浊无光的珠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痰鸣,全靠永和宫德妃拓跋岚亲手奉上的那碗“安神养心汤”吊着一口残存的气力。
他浑浊的目光,带着沉疴压顶的疲惫,缓缓扫过阶下黑压压的臣工,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字字如重锤:
“今岁秋闱大比……乃为国遴选股肱,关乎社稷根基。朕……近来沉疴难起,精力耗竭,恐难亲秉衡鉴……”话语间喘息连连,仿佛随时会断气,目光却锐利地在几位皇子身上逡巡,带着帝王暮年特有的猜忌与权衡。
三皇子谢申煜,低眉垂首,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然宽大杏黄蟒袍的袖底,指节早已因用力而泛白。
户部一役,他折损惨重,李亦文这颗大树轰然倒塌,连带其根系爪牙被喻柏川连根拔起。
秋闱,这块掌控未来朝堂新血的肥肉,已成为他必须争夺的战略要地!他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运作,让这垂垂老矣的父皇,将这份权柄交到自己手中。
谢昭云则神色平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他早已得知皇帝身体每况愈下,难以主持秋闱,心中已有计较。无论花落谁家,他与喻柏川的“明暗”之局都已布下。
然而,皇帝的目光最终却越过了谢申煜和谢昭云,落在了站在文官前列丶一直沉默寡言丶气质温润的太子谢申瑾身上。
“太子仁厚端方,勤勉克己,深肖朕躬!着令太子,总理今岁秋闱一应事宜!礼部丶吏部丶翰林院,悉听调遣,务必使抡才大典,公正严明,为国取真士丶拔良才!”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威严。
“轰——!”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如同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炸开。
太子党羽如同久旱逢甘霖,压抑的狂喜化作山呼海啸般的应和:
“陛下圣明!太子殿下德才兼备,实乃主持大比之不二人选!”
“太子仁厚,必能彰显朝廷求贤若渴之心!”
“陛下知人善任,社稷之福!”
太子谢申瑾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命砸得有些发懵,他怔忡片刻,才慌忙出列,深深一揖到底。
他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仍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儿臣……儿臣谢父皇隆恩!定当夙夜匪懈,竭尽驽钝,不负父皇重托,不负天下士子之望!”
他姿态恭顺,低着的身姿掩去了他眼中闪过的兴味,擡头便换上了那份被骤然推至权力风口浪尖的茫然与无措。
谢申煜猛地擡头,那一瞬间,他眼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惊愕丶被愚弄的暴怒丶以及刻骨的阴鸷,如同淬毒的寒芒,几乎要刺破他精心维持的温润假面。
他千算万算,算到了父皇可能的猜忌,算到了谢昭云的野心,却万万没算到,父皇竟会越过他与锋芒渐露的老五,将这份足以影响未来十年朝堂格局的重权,交到那个全凭中宫嫡子身份丶在朝中依靠母族丶存在感稀薄的太子手中!
这简直是对他能力的羞辱,对他野心的践踏!袖中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陷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将那股翻腾的杀意死死压下,重新垂下眼睑,掩盖住眼底那片森然寒潭。
谢昭云心中亦是波澜微起,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渊。太子主理?这步棋……倒真是出乎意料,却又在帝王心术的意料之中。
太子性情温和,近乎懦弱,耳根子软,有贵妃一脉太子党撑腰,正是平衡各方势力的一把好手,不过……上官氏族这把刀,可不会乖乖为皇帝卖命啊。
此刻,立于文官之首的喻柏川,如同遗世独立的孤峰寒玉。紫色仙鹤补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清峻挺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局,他神色沉静如水,无波无澜,仿佛早已洞察乾坤,又或是世间万物皆不入其眼。这份超然物外的清冷与镇定,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压。
他上前一步,动作从容不迫,对着御座躬身行礼,清冽的声音如同玉磬击石,清晰地响彻大殿,瞬间压下了太子党羽的喧嚣:
“陛下圣心烛照,明见万里。太子殿下仁德布于四海,学识渊博,由殿下总理秋闱,正可昭示朝廷唯才是举丶至公至明之心。”他先以不容置疑的肯定,为皇帝的任命盖棺定论,随即话锋微转,姿态放得极低,却字字千钧:
“臣忝居首辅之位,兼领吏部,协理礼部。值此为国选材之际,自当恪尽职守,率吏部丶礼部及翰林院同僚,倾力‘辅佐’太子殿下,厘清典章,严明规制,确保大比条理分明,秩序井然,杜绝一切徇私舞弊之隙,以成陛下求贤之美意,太子殿下秉公之盛举!”
他这番话,既肯定了皇帝的任命,又表明了自己作为宰辅丶主管吏部和协理礼部事务的官员,将全力“协助”而非主导的立场,姿态放得极低,却又无形中强调了自身在此事中不可或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