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贵君想必是富贵迷了眼,连着等物都忘干净了,”他淡淡道:“一对紫金珠的耳钏,您的宫人污蔑陛下偷窃,满宫搜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把冷宫里头的陛下抓了来。”
这一说,荣邬才艰难地将这对耳钏从脑海深处翻了出来,他瞥了周禄全一眼,陡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的,笑得东倒西歪,几乎仰倒过去,周禄全脸色黑沉地看着他,身边的小太监立即上前去,啪啪地响亮两下,这两下比方才还狠,登时,荣邬的两腮如桃般肿了起来。
这两巴掌下去,荣邬才止住了笑意,他眼底流露着妩媚的狠意:“如何?贱人连谋逆造反这等不孝之事都做了,想杀本宫,竟然还要翻出那些个陈年旧事来?”
周禄全长眉阴恻恻地压着眼:“问你话,你便答。若不答……荣贵君还有个女儿,想必她的骨头是能撬开贵君的嘴的。”
闻赵守明,登时荣邬脸色大变,连滚带爬地抓着周禄全的腿,尖声道:“你不能动她!不能动!屠戮手足,她赵亭峥就不怕不得好死丶天下人指摘吗!?”
周禄全低头,道:“荣贵君也是昏了头了,陛下双亲只有一女,何来这些个冒牌的手足?要保住她的命,还是要看大人的嘴了。”
殿中的冰冷石板冻得荣邬直哆嗦,他张嘴,飞快道:“区区一对珍珠耳钏,本宫根本不会在乎——当年责罚她,还不是她偷了外男的艳诗放在本君的案头,想令先帝误会本宫与外男有染!”
外人,还是男子,这等奇耻大辱他荣邬如何忍得?若传出去一星半点被赵平秋知道,他荣氏全族还要命不要?!
于是,他当即便把那写艳诗的男子打出了宫,连带着荣氏一族也齐齐表态,把个作了一辈子学问的老学究搜罗罪名下了狱,誓要他一辈子不得翻身,那老学究在狱里头叫苦连天,喊冤不叠,荣邬这才把心放在了有人陷害上。
“她想毁了本宫的名声,害了本宫的全族!”荣邬嘶声道,“若此事被有心人传出,我全族都将为那首艳诗连累!”
闻言,周禄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都记下来了?”
小太监忙不叠点头。
“第二桩,乔氏的尸身葬去了哪里。”
荣邬陡地傻住,转瞬间,他艰难道:“……乱葬岗。”
“什麽?”周禄全陡地咬牙。
“他的尸身在乱葬岗,”荣邬咬牙道,“一个异族的人,岂能进大宁的皇陵?不去乱葬岗还能去哪里?”
而过了这麽多年,他的尸身早就和千千万万葬在乱葬岗的枯骨一样,找不到了。
他心底不由得涌出一股快意。
沉默良久,周禄全放下手中的圣旨。“拿白绫来。”
荣邬一怔,不由自主地往後缩去:“……你想干什麽。”
周禄全不紧不慢地抖开圣旨:“陛下心慈,不忍荣贵君与赵平秋生离死别——于是赐了您殉葬,来罢,接旨。”
早知道这天会来,荣邬咬牙道:“……我乃皇女生父,身负一品品阶,即便殉葬,也只有自尽的规矩,岂轮到你一个太监动手。”
闻言,周禄全戏谑地挑了挑眉,阴鸷的脸上在此时此刻,才有了切实的笑意。
“荣贵君这消息说得忒不讲道理,”他说,“即便是太监,净身前不也有三日禁食丶七日拜祖先的规矩麽?您也没顺着呐。”
他将白绫握在手里,微笑道:“既然您没守规矩,难道指望旁人守?”
“上路了,贵君。”
行宫惊起一树高飞的乌鸦,啊啊地叫着隐入残阳,赵平秋望着四四方方的窗,看着静立在门外的年轻帝王,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是谁死了啊?小荣麽。”
玄色描金龙的长袍微微动了动。
“现在轮到朕了,是不是?”赵平秋擡起苍老的眼睛。
人老了,即便年轻时再锋锐不可挡,如今也多了些慈善宁和之态。
只是赵亭峥知道,老去的毒蛇,依旧是毒蛇。
她注视着这个被她当成母亲仰慕了半生的女人,平静道:“周禄全杀人很快,想必他不会吃多少苦头。”
最大可能是被一刀穿心,当场毙命。
赵平秋垂下眼睛,半晌,擡起眼来,颤颤巍巍地从竹席上起来,强撑着瘦骨嶙峋的脚,缓缓地站了起来。
“如今也轮到朕了,”她傲然道,“难道你以为朕会怕死?大宁的皇帝死了,也会有天下人为我缟素!——是毒酒,还是白绫?”
而赵亭峥只看着她,淡淡道:“也不怕魂归圣娘娘之日,见着我母亲,和你的母亲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