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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台之下（第2页）

“啧，”齐家豪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嗤，声音带着未褪尽的沙哑和一种刻骨的嘲讽，“下次想找刺激，换个安全点的地方，瓷娃娃。这种泥坑，不是你该踩的。”

说完，他甚至没等温晁的任何回应，径直转身，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一身血腥气和汗味，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通道更深的阴影里，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恼人的苍蝇。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渐行渐远。

温晁依旧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昂贵的皮鞋踩在黏腻的地面上。通道顶那盏白炽灯管接触不良地闪烁着，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看着齐家豪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浓稠的黑暗。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血腥丶汗水和暴烈野性混合的气息，霸道地侵入他的感官，取代了方才的恐惧和恶心。

他缓缓擡起手，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被黄毛擦过的耳廓，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油腻恶心的触感。但更清晰的，是齐家豪撞开黄毛时带起的劲风扫过脸颊的微痛，是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扫过来时瞬间的窒息感。

瓷娃娃？

这个带着刺骨嘲讽的称呼，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他精心构筑的丶名为“温晁”的完美躯壳里。里面那个被层层规训丶压抑到几乎窒息的灵魂，却在这剧痛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扭曲的丶被“看见”的奇异颤栗。他低头，看着鞋尖沾上的一点污渍，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这泥坑，他好像……已经踩进来了。那泥泞深处，有一团燃烧的火焰，冰冷而灼热，危险又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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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晁再次踏入“暗夜角斗”的地下空间，已经是一周之後。空气里那股混合着汗味丶廉价烟草和金属铁锈的气息依旧浓烈，喧嚣的电子音乐和人群的嘶吼也未曾改变分毫。这一次，他没有站在边缘，而是直接找到了场子背後那个负责处理“杂事”的刀疤脸。男人坐在一张油腻的折叠桌後，数着厚厚的钞票，眼皮都没擡一下。

“找谁？”刀疤脸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齐家豪。”温晁的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情绪，与他昂贵的衣着和疏离的气质完美契合。

刀疤脸终于擡眼，浑浊的眼睛扫过温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了然。“豪子？”他嗤笑一声，手指点了点桌面，“他可不便宜。陪练？还是……别的什麽？”语气里的暗示露骨得令人不适。

温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没有回答那个充满恶意的揣测，只是从随身的手包里抽出一叠厚厚的丶崭新的百元钞票，轻轻放在油腻的桌面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买他今晚的时间。”温晁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从现在开始。”

刀疤脸看着那叠钞票，眼睛亮了一下，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啧，有钱人就是爽快。”他一把抓过钱，塞进桌下的抽屉里，动作熟练，“豪子刚打完一场，在後面的破棚子里收拾。自己过去吧，小少爷，悠着点玩。”最後一句，带着下流的尾音。

温晁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刀疤脸指的方向。穿过一条更加阴暗丶堆满废弃轮胎和破旧器械的狭窄通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和霉味。尽头是一个用锈蚀铁皮和破木板胡乱搭成的窝棚，连门都没有，只挂着一块脏污不堪的厚帆布帘子。

他停在帘子外，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粗重的喘息声，水泼在地上的哗啦声，还有压抑的丶因疼痛而抽气的声音。

温晁擡手，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旁边一根裸露的丶冰冷的金属管。

里面的动静骤然一停。

几秒後，帆布帘被一只缠着肮脏绷带的手猛地掀开。齐家豪出现在门口。他只穿着一条宽松的旧运动裤，赤着精壮的上身。刚用冷水浇过的身体还在蒸腾着热气，水珠顺着贲张的肌肉线条滚落。额角新添了一道明显的青紫，颧骨也肿着，嘴角的裂口结了深色的痂。他脸上丶身上都湿漉漉的，混杂着未擦干的水迹和尚未完全冷却的汗水。他手里还拎着一个边缘凹陷的破旧塑料桶，水正从桶底滴滴答答地漏下。

看到是温晁，齐家豪那双总是燃烧着桀骜火焰的眼睛里瞬间结满了冰碴子，冷得刺骨。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露出犬齿的尖。

“又是你？”他的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後的沙哑，像粗糙的砂砾摩擦，“怎麽，瓷娃娃？上次没看够，还想再找点刺激？还是说……”他上下扫视着温晁纤尘不染的衣着，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迷上这种地方了？够新鲜？”

温晁无视了他话语里所有的尖刺，目光平静地掠过他身上新添的淤伤和嘴角的痂。他擡起手，指向窝棚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跟我走。”

齐家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嗤地一声，随手将破塑料桶哐当一声丢在满是油污的地上，水溅开一小片。“跟你走？”他抱着臂，斜倚在门框上，湿漉漉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锐利如刀，“凭什麽？就凭你兜里那几个臭钱？老子卖拳头，不卖身。”

“只是买你今晚的时间。”温晁纠正他，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陪我去个地方。”他顿了顿，补充道，“价格，你开。”

“买我的时间？”齐家豪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的冰寒里燃起一丝被羞辱的怒火，“老子不是鸭子！滚回你的金窝去！”他猛地直起身，作势就要拉下帘子。

温晁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退缩或恼怒，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他从外套内袋里又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比刚才放在刀疤脸那里的更厚。他没有递给齐家豪，只是拿在手里，指尖在信封边缘轻轻点了点。

“这个数，”温晁报出一个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数字，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买你三个小时。只陪我去个地方，吃顿饭。不做别的。”他强调了最後四个字。

窝棚里昏暗的光线落在他手中的信封上，那厚度带着一种无声的丶压倒性的力量。

齐家豪的动作顿住了。他死死盯着那个信封，又猛地擡眼看向温晁平静无波的脸。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额角新添的伤口因为愤怒而隐隐作痛。那笔钱，能解决他眼下好几个火烧眉毛的困境。尊严在赤裸裸的现实需求面前，被那厚厚一沓纸币压得咯吱作响。

他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棚子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喧嚣。最终，他猛地别过脸，不再看温晁，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丶带着浓重自嘲和屈辱的低吼：“操！”

这声低吼，不是拒绝。

他转身，带着一股浓重的戾气，一把抓起搭在棚子里一张破椅子上的丶洗得发白还沾着点点干涸血迹的旧T恤，胡乱地套在湿漉漉的身上。动作粗暴，拉扯到身上的伤处，让他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却咬着牙没吭声。

温晁看着他套上那件廉价的旧T恤，看着他脸上因疼痛和屈辱而绷紧的线条，看着他那双紧握成拳丶指节泛白的手。棚顶那盏昏黄灯泡摇曳的光线，在齐家豪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眼中翻腾的怒火丶挣扎和最终被现实压垮的冰冷不甘，都清晰地勾勒出来。

温晁什麽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等着，仿佛刚才那场用金钱碾压尊严的交易从未发生。直到齐家豪套好衣服，带着一身未散尽的血气丶汗味和冷水的气息，重重地掀开帘子走出来，站在他面前，眼神凶狠得像要把他撕碎。

“走。”齐家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低沉沙哑，饱含戾气。

温晁微微颔首，转身，率先走向通道出口的方向。皮鞋踩在油污的地面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齐家豪跟在他身後两步远的距离，每一步都踏得很重，像一头被强行套上锁链丶压抑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凶兽。两人一前一後，沉默地穿过充斥着噪音和混乱的地下世界，走向外面灯火迷离的城市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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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晁没有带齐家豪去任何高档场所。黑色轿车最终停在了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夜市街入口。空气中瞬间充斥着各种食物油脂在高温下爆裂的滋滋声丶浓郁的香料味丶烧烤的焦香丶以及摊主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霓虹灯牌杂乱闪烁，映照着攒动的人头。

齐家豪看着眼前这与他日常搏命环境截然不同丶却又同样喧嚣沸腾的街景，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戒备。他搞不懂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到底想干什麽。羞辱他？看他出丑？

温晁却仿佛回到了某种熟悉的领域。他熟门熟路地带着齐家豪穿过拥挤的人群，最终在一个支着红色塑料棚丶油腻腻的烧烤摊前停下。老板是个光着膀子丶脖子上搭着毛巾的壮实汉子，看到温晁，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哟，温小哥！稀客啊！老样子？”

“嗯，加倍。”温晁应了一声，声音在嘈杂的夜市里显得有些模糊。他拉开一张同样泛着油光的塑料凳坐下，又从旁边摞着的简易塑料箱里抽出一瓶最廉价的冰镇啤酒，用桌角熟练地磕开瓶盖，白色的泡沫瞬间涌了出来。他倒满两个一次性塑料杯，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空位前。

齐家豪还僵立在原地，像一尊格格不入的雕塑。他低头看着那张吱呀作响的塑料凳，凳面上可疑的油渍在灯光下发亮。又看看那杯冒着气泡的廉价啤酒，再看看温晁那张在夜市灯光下依旧轮廓分明丶却少了几分清冷丶多了些烟火气的侧脸。

“坐。”温晁擡眼看他，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容置喙。

齐家豪胸膛起伏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戾气，重重地坐了下去。塑料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拿起那杯啤酒，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裹挟着廉价的麦芽味和气泡的刺激感冲下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燥郁和屈辱。

很快，老板端着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托盘过来了。上面堆满了烤得滋滋冒油丶撒着厚厚孜然辣椒面的羊肉串丶焦香的五花肉丶金黄的烤馒头片丶还有几串绿油油的烤韭菜。油脂的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

温晁拿起一串羊肉，动作自然，完全无视了环境的油腻。他吃得很快，甚至称得上有些急切，但姿态依旧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优雅，与这简陋的环境形成奇异的反差。他沉默地吃着，目光偶尔掠过街上喧闹的人群，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丶近乎贪婪的观察。

齐家豪盯着他，又低头看看眼前这堆在铁笼生涯里也属于奢侈品的食物。他确实饿了，胃袋因为食物的香气而剧烈地蠕动。但他没有动。他只是又灌了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声音带着粗粝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嘲讽：“温少爷好兴致。花大价钱，就为了看我陪你啃这些路边垃圾？还是说，你们有钱人，就喜欢这种‘体验生活’的调调？”

温晁刚咬下一块烤得焦香的五花肉，油脂沾了一点在他唇角。他停下咀嚼，擡眼看向齐家豪。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眸子里，此刻在夜市迷离的灯光下，似乎有什麽东西极其快速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拿起一张粗糙的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垃圾？”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他看着手中那串烤得恰到好处的肉，金黄的油脂还在滴落。“或许吧。”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喧闹的街道深处，那里有放声大笑的年轻情侣，有勾肩搭背的学生，有光着膀子划拳的汉子……一种深沉的丶几乎凝成实质的疲惫和疏离，像一层无形的玻璃罩，瞬间将他与这鲜活热闹的世界隔离开来。

“但至少，”温晁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齐家豪从未听过的丶近乎虚无的倦怠，“在这里，没人认识我。没人需要我……活成一个精确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