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人看上去对一切都没有仇恨,路过一个打柴的人,她们都要喊她来喝水,还问她是哪家的女儿,叫她回去的时候要注意安全,说是上面松树林那段路这段时间有蛇。
她当时不明白为什麽,可她心里时常会想起这件事。
于是,当她知道自己命好以後,当她回到家里,看到又是愁眉苦脸的母亲後,她便想起了那家人,她开始觉得若是她家里所有人生了她和欢欢,就像那家人那样,给她们两姐妹上户口,因为她是女娃,欢欢和她年纪差得又多,她和欢欢都能上户口,不需要罚款,然後她们家也学着那家人那样,把她们好好养着,让她们去读书,当然也不会总是苦着一张脸了。
常芳看着从初中回来的女学生,看着她们去洗脸,心里想,原来这就是上了初中的生活。
常芳只是在旁边看着,她心里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晚上,常芳转过来转过去,心里头想的都是学校的那些女生。
同林镇初中靠着河流,後半夜听不到学生们的声音了,但能够听到外面河水流过的声音。
常芳听着水流声,慢慢入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蝉幼虫,就在大姨家门口的那棵柚子树上,妈妈蝉把她和好多好多幼虫一起生在那里。
她听到妈妈蝉在说:“你们要先回到土里去,在地下好好活着,等到有一天,到了时间,你们就会从土里爬出来,脱了壳壳,这个壳壳留给人卖钱,你们就又可以爬到树上来了。”
她们很快就爬回了土里,把自己埋了起来。
起初,大家在土里,每天还能聊天——
“你还有多久就能出土了?”
“我壳壳好像硬了很多。”
“你们帮我看看,我是不是要蜕壳了?”
“我脱的这个壳壳,我想留给那个叫常芳的女娃子。”
常芳在梦里又好像变成了自己以前的样子,听到这句话,心里头特别开心。
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土好像变得更冷了。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周围的兄弟姐妹都开始变了。
它们不再觅食,不再畅想回到树上,不再畅想阳光和微风,它们开始不吃不喝,待在原地,它们的身体看上去并没有受伤,也没有变化。
“你们在做什麽,我们还要出去的,我们还要去树上!”
“为什麽你们突然就变了?”
“你们不想去树上了吗?”
而这个时候,旁边已经有其他的同伴开始破土,蜕壳,它们要去树上了……
等等我啊!常芳也开始拱土,她也想出去,可是拱着拱着,她开始动不了了。
梦里,她一个人在黑暗潮湿的泥土里,不断地哭,不断地哭。
直到哭醒。
她脸上还有眼泪,妹妹一直在给她擦眼泪。
常芳缓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关于金蝉花的梦,很奇怪,怎麽会做这种梦,还在梦里一直哭。
她擦了擦眼泪。
“姐姐,你是不是又梦到妈妈了?”欢欢问道。
欢欢小的时候梦到妈妈就容易哭,欢欢觉得自己现在长大了,因为现在梦到妈妈,她不会哭了。
常芳道:“没有梦到妈妈。”
这个时候,常芳在听到外面的声音。
“姐姐,她们好早啊,她们现在就要起来上学了。”
欢欢不是被自己姐姐哭醒的,她们住的地方是女生宿舍的一楼,学生们住的楼上,早上学生们起来,洗漱,换衣服,然後一大群学生是叮叮砰砰地从上面跑下来。
常芳赶紧出去,其实天微微亮,学生们如同水流一般涌向了教室,很快便是朗朗读书声。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
她低下头,看到的是自己破了一个洞露出了小脚趾的胶鞋。
她今年十七岁了。小学只断断续续地上了几年……
她有点明白了自己为什麽做那个梦了。
可是……她那麽好的命,常芳又想起了自己捡到的钱,想起了自己原本以为警察会抓自己,结果警察说会想办法帮她解决户口问题。
她想,哪怕是梦里的她,也还可以再往上拱一拱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