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所料,这番话直直戳中了秦或的内心。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在玄机营一事上犹豫不决那麽久,因为白玉京一直站在他身後,有了退路的同时,让他失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遇见困难不解总是下意识去寻白玉京,对方永远会温和地告诉他解决的方法。
他太过于依赖白玉京了,那些自以为独当一面,其实不过是有人替他拦下风雪,肆无忌惮地纵容。
但这样的纵容,在察觉後又让人患得患失。
因为一旦往深里探究,会发现这纵容来的没有根据,就好像仙神顺手而为,随时可能消失。
秦或眼神复杂地看着谢妄,没头没尾问了句:“你认为白玉京是怎麽样一个人?”
谢妄没有说什麽清微淡远,遗世独立之类的字眼,而是在静默片刻後,沉声道:“与其说是怎样的人,不如说他像什麽。”
像什麽?秦或蹙了下眉,头一回听这话。
谢妄笑意未近眼底,轻声道:“远看如深山覆雪,寒潭月色,与之交谈时又如长夜遇明灯,引照归途。”
无论是哪一种,都带着摧枯拉朽的美,但同样让人抓不住。
谢妄比常人更疑心重,也更容易患得患失,所以他不喜欢自己处在被动的情况下。
与其祈求永远被庇佑,不如将深山寒潭囚在眼下,变成自己的。
毕竟,这可是天路断後,唯一的仙神。
秦或不知心思,却明白了话中的含义,他道了谢,转身穿过幽长的回廊。
书房里,白玉京依旧站在案前,只是这次没拿笔,而是垂着眸出神。
听到动静他擡起头,见秦或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问道:“怎麽了?”
“白玉京,我决定了。”秦或一字一顿道:“我要接手玄机营。”
白玉京眼睫轻颤,抵在笺上的指尖白了白。
“为何?”他问。
秦或垂头丧气道:“因为我不能仗着你脾气好,就得寸进尺啊。”
他连长赢百姓都考虑到了,却独独忘了站在前面的白玉京。
明明在琼州时,是他说的无论生死,都不会再牵扯旁人。
可後来又不断依靠白玉京,甚至在明知玄机营可能居心叵测的情况下,前去旁听学习,借着白玉京的身份狐假虎威。
往事种种,与本意背道而驰,长此以往,他心境必会被损坏,甚至连仇心都可能淡忘。
人就是这样,有了馀地後,反而瞻前顾後。
他有多久没想秦家的事了?到底是太忙还是不敢?就连生死之时,悟出来的剑意都使成了个四不像,还有闲心说大话?
秦或自嘲完,冲白玉京行了大礼,郑重道:“晚辈秦或,在此谢过先生之前出手相护。往後,我不会再如此任性了。”
他不会再躲到後面了。
白玉京虚擡了下手,“起来吧。”
秦或站了起来又跪了回去,仰着一张脸,语气俏皮开口:“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求先生。”
白玉京示意他说。
“玄机营是先生给予图纸的後人想的,兜兜转转到我手上。”秦或不好意思道:“近水楼台,我私心想让先生取一个名字。”
窗半敞着,长风掀动烛台,折出的光掠过眼梢,显得白玉京有些不近人情的冷。
其实他大多时候都是那副清凌凌的模样,他清楚自己不过是走了会神,但在旁人眼里便是万事难入眼。
以至于很多人都怕,不敢靠近,要是在闲聊时瞧见,那更是忧心种种,是不是说错话了?
显然秦或就错认了,失望之下正想说“随口一提”,跳过这个话题,就听见白玉京道:“鹿苏台。”
低低冷冷的声音携风过耳,秦或在脑中临摹,片刻後笑了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白玉京,“多谢先生赐名。”
白玉京静了一会,温沉道:“这麽高兴做什麽,又不是个好名字。”
鹿走苏台,的确不是个好名字。
秦或连忙道:“给了我的就是我的,先生不能耍赖。”
白玉京看着他匆匆忙忙跑出门,被门绊了一下都没停,一副生怕他反悔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人消失在拐角,他敛了笑意,神情淡淡地拾起案上的纸笺,置于烛台之上。
火焰吞没了半张纸,依稀能看见剩下一半的白梅花笺上,用朱笔写着——
谢妄,上清殿
秦或,鹿苏台
闻星河,扶光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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