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踮了踮脚尖,垂下了头,扯着衣袂闷闷不乐。
祂问怎麽了?白玉京闷声将想法告知,末了还憋出了句“你骗我”。
“没骗你。”祂伸出指弯擡起下巴,看了会说:“谁告诉你长不大的?”
这事当然没有人能告诉,是白玉京自己推测出来的。
他这样说了,得了句祂一声轻笑,“瞎琢磨。”
白玉京似懂非懂,问道:“所以我也能长大,和那些活物一样?”
祂“嗯”了一声。
白玉京不太相信,又问:“那为什麽我先前都没变过?”
祂嗓音沉沉道:“因为缺了点东西。”
当时缺了什麽祂未言明,只说往後就知道了。
後来白玉京入了俗世,被红尘缠身不得解脱时,终于明白了那抹转瞬而逝的悲悯。
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许多东西,长得也快,一下子就从还没人腰高,会为一句话闷闷不乐的团子,变成了被供奉高台,受人敬仰的神灵。
所有人在面对他时,都会将欲念小心藏好,白玉京懒得看他们作戏,宁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书祈和祝言就是在那时琢磨出来的,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观星,地勘。
有时候白玉京也会想,如果他们要一直如此,留在这未必不是一个好去处。毕竟万物皆有灵,逃不过私心妄念,他也不会因人窥探便生气。
可恶欲吞心,他们到底拿起来刀,伸向了这位看起来不谙世事的神灵。
饮血延命不够,他们见白玉京未发怒,被贪欲喂大了野心的人们,一个个跪在地上,向神灵祈求长生。
……长生吗?
白玉京慢慢地弯起眉眼,应了下来。
人们欣喜若狂,奔走相告,耗费无数人力,在平原上搭建起了一座高约百米的汉白玉祭台,其间用血绘满了书祈。
他们围在房子外,将路堵得水泄不通,一遍又一遍在门口打转,有的是心急,有的是想再从他这求点什麽。
日升月落,终于到了定下的日子。
赐福那天,白玉京戴着繁复的花树步摇冠,行动间金枝上的花萼轻颤,雀鸟振翅,垂落的叶片jsg作响。
他披了件红衫,走在青木铺成的道间,两侧是跪在地上的衆人,一路自门口蔓延到了祭台。
他慢慢走上祭台,斜坐在玉榻上。松松垮垮的衣尾迤逦了一地,和书祈混在一起,分辨不清。
他半阖着眼,眸光深长地望向祭台下俯跪的人,乌泱泱看不到头。
明月高悬在身後,朦胧的流光落在身上,点缀着满身艶色,浸出一道近乎凛冽的冷。
他有些恹恹地垂下头,金叶摇晃,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交织着那个温凉的声音蜿蜒入耳。
白玉京忽然很轻地笑了下,似薄冰碎裂。
随着低浅的尾音落下,祭台下俯跪的衆人间响起几声短促的尖叫,带着肃穆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漫天哀嚎。
这些祈求长生的人,大半撕破了皮囊,露出狰狞扭曲的爪牙触手,变成了没有神志的妖物。
剩下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四肢发软,呆呆跪在地上,妖物毫不留情地扑上来吞吃。
白玉京斜倚明月,垂下眼帘俯探人间。
目光所及之处,祭台化尸山,血河延万里,座下信徒皆成妖。
长风骤停,玄霜聚成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几步行至玉榻旁,伸手捂住白玉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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