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权神域,神族的天赋与天罚
穆冉这是第一次来神域,她从小就幻想神域的样子,在她校园生活的伊始,老师就充满激情地告诉她们,那里是所有易族人的圣域,是易族文明的鸿蒙之地,是历史丶荣耀丶智慧……也是守护易族世代的神明的居所。自那时开始,穆冉就理所当然地想象着神域的种种,易族的天堂怎麽可能会不美呢?那里一定有极美的圣景!穆冉是怀着对神域的憧憬长大的,直到如今见到了神域的真容,她才意识到实际情况与自己的期望相差甚远。神域是她在易族的领地内见过的最为规整肃穆的地方,这里不管大型还是小型的建筑物,仿佛都被标准化的测量後才修建起来,而且穆冉发现,自己的视线内居然只有建筑物,她看不到任何的植物或动物存在于附近,整个空间安静到似是无人居住,只有风的声音,偶尔也能看到的沿着建筑体列队走过的神使,这些人穿着统一的服装,突然地出现,又沉默地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另一个拐角……神域的各处都被规范和严肃浸透着。
穆冉莫名被这荒唐而诡异的丶有别于易族普通人习惯的整肃而打动,要知道,易族人往往喜爱潮湿杂乱的居住环境,在日常的生活中,通常会把自己的家建造得各式各样,如凌乱堆砌的石头堆丶树林里歪歪扭扭的城堡丶动物骨头装饰在外的小屋丶看似由废旧机械堆积成的垃圾堆丶飘在空中僞装星体或者宇宙垃圾的浮船……这些独特形状的建筑物满足了易族人对于蜗居和藏匿的喜好,易族人的本性于热爱和自然融为一体。但是,神域的建筑反而规整高耸丶引人注目,简直违背了易族天生的习性。穆冉疑惑极了,她忍不住自问出声,为什麽?
“神域是易族最大的军事基地啊,小祭司。”
穆冉惊得倒退半步,她没想到自己的自言自语居然会得到回应。穆冉站定後,大着胆子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那处赫然凭空出现了一位神使,正在笑眯眯地与她对望,穆冉定睛再看,这才注意到神使身着银灰色的袍子,那袍子随同光影的方向流动闪烁着,及至流淌到最末的边缘,颜色便携着人几乎一同消失在空气里,如果穿着袍子的人把自己完全的包裹起来,大约身体就会和衣服一起融进光影里吧!眼前的人从什麽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穆冉的心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
“小祭司,听说你是穆德的继承人,怎麽一点都不了解神域的情况呢?”那泽兰感到十分意外。那泽兰是兹别苏乌的“连衣”,易族既可成为“母亲”,又可作为“父亲”,而兹别苏乌的母亲正是那泽兰的父亲,她与兹别苏乌血脉同源,一衣之袂,因此两人互为“连衣”。那泽兰和兹别苏乌丶和程易的关系都颇为亲近,她是大统领亲派在程易身边的神使,如今程易则特地委托了她来照看程冉。那泽兰接到程易的差事後心里就在直发笑,她的侄儿怕不是头一回干些桃色的亏心事,既然做都做了,怎麽最後还心虚了不成?
穆冉此时已缓过神来,她细细打量眼前的神使,对方似是为了使她看清,脱下了有隐形效果的外袍,显露出里面黑灰色的衣饰来,但这并不足以能使她看出对方的身份,易族视简约纯净为美,以黑色为至雅,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衣服的样式越简单丶颜色越统一。穆冉只能猜测对方在神域的地位也不会低,称呼她的时候也俨然一副长辈的模样。不过,若这位神使单纯就是轻慢于她好像也没什麽大不了的,穆冉想起自她醒来後再也没有见到过的那一位,心下一苦,却不敢怠慢神使,见对方提问便老实答道:“我还没从学校毕业呢,家族中常说作祭司不着急学些别的,只先弄好专业的知识才行,也没有教过我这些。”
不愧是兹别苏乌的继承者,她大侄被训练得已然心黑手黑,穆冉的外表打扮和说话的状态,可不像是已经成年的样子,程易竟下得手去……那泽兰不把话憋在肚子里,她直接问道:“你看起来这样小,成年了吗?”
“成年了,五天前,不,可能是十天前吧……我睡了太久,又不知道神域的时间点该如何算,反正是前些日子行的成人礼,如今就算是成年了。”穆冉显得有些为难,神使该不会是因为她和……那一位的事才有此一问?可她一想起那件事,心里的难堪和委屈不经意间就全涌了上来。她只得垂眸笑着遮掩。那泽兰倒也没看出来穆冉的情绪。
那泽兰此时考虑的和穆冉却完全不是一回事,她在想要不要向懵懂无知的穆冉展示事实,年轻的孩子本就更应该知晓易族政权的真相。“小祭司,神族是军事集权的政体,掌握着易族最高军事力量,神域的一切领地都可适用为军事基地,化界诸神都曾是军官,你所能看见的神使们皆可随时作为士兵参战。你所代表的王族是俗世的政治事务管理层,神族并不常参与进政治事务里去,往日在锤文小星带你多少也应该能察觉到吧?”
穆冉点点头。那泽兰像个絮叨的长辈,这使她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她甚至问出一个好奇许久的问题:“下界的传说里,神族拥有不死不败之身,百摧不毁,可是真有这麽回事?”
那泽兰沉吟了,不知该如何回答穆冉,她烦躁地左右走了两步,就听到有另一个声音回应了穆冉的提问:“世界上没有不死之身。”那泽兰吃惊地看到程易从右前方的墙头踩着行止飞碟飘下来。那行止飞碟是仅供一人站立或蹲坐的飞行载人圆盘。“我的公务都处理完了,过来看看。”程易说。那泽兰和程易对视一眼,知了程易的意思,她什麽也没说,转身便走了。
穆冉呆呆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程易没有停止对穆冉疑问的解释:“我们都知道,易族人天生自带两套差别迥异的生育系统,没有性别之分,集文明于一体,然而宇宙其广,自然会有其他种族天生两种性别,各自分得一套生育系统,时间一久,竟能根据不同性别又分异出两种性别文化,如同两类种族。而易族神族……天生有一项能力,能够基于不同生育系统分化出两个不同的人格,并且神族可以用自身的意识控制和转换外在的表现人格,进而通过这样的方式加速身体疾病的自愈。”
彼时的穆冉根本没有听懂程易倒底在说什麽,直到她成为周泊然,生活在地球这样区分性别的生态环境中一段时间後,他才恍然大悟,如果按地球人类文明的说法,易族神族全体都有的天赋能力约等于精神分裂症,但是神族的精神分裂是可控的,身有疾病时可以通过转换外在人格,驱动意识发挥作用,当另一个不认为自己患病的人格出现後,神族的身体便会加快新陈代谢以及种种,进而以远超常人的速度获得另一人格下的健康身体,等到状态稳定後,还可继续自行选择外在的人格。他在想明白的时候也曾倒吸凉气,假如忽略从不同生殖系统进行人格的精神分裂这点,那麽,易族的神族实际上不就是一群自我控制力极强的精神病人吗?不过此时的穆冉还不是彼时的周泊然,现下,她只是纳罕得一愣一愣的。她羞赧地问程易:“你的子嗣都会拥有这麽厉害的天赋吗?”程易端详着她,慢慢说道:“不会。”穆冉清楚的记得程易的这句话,一如她清晰记得自己那时的失望。眼前的人也许把这份失望看到心里了?她不清楚,她记得程易的感喟:“天赋所背负的另一面永远是天罚。在神族,自然会有精神力强劲的孩子,能够掌握分化後的两个迥异的人格,但也一样诞生过无数不能控制自己的孩子,被作为精神残疾丶疯子丶危险分子而淘汰,于是,剩下的人就全是天才了。”
程易没有夸张,某种程度上,她不可否认是个幸运儿,因为她是人们口中的“天才”。但只有她这样的人会清楚,能够被驾驭和利用的才是真正的天赋,否则那些通天的能力背负了天罚,就会让所谓的“天赋”变成刺向自己的最锋利的剑,今天挂在脖子上的漂亮奖牌,明天可能就会是锁住呼吸的沉重石头,第三天到底是变回奖牌还是继续作为石头,全凭个人的心智能力。无力背负盛大天赋的人将会消失在神域的尽头——“空镜”,一个隐密到只有名字的地方。程易不是在无端劝慰穆冉,她在陈述一部分事实,穆冉能不能领会到不重要,毕竟她此番过来的目的是给自己的政治恶作剧收尾。
下界的王族怀疑穆冉已无全尸,她们查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不敢轻举妄动。程易一时兴起的举动反倒震慑了锤文祭司会和锤文政府,借用穆冉,神域轻易地挑拨了锤文祭司会首座长老和锤文政府间的关系,祂们相信以穆德长老的影响力,锤文祭司会和锤文政府的嫌隙很快就会出现并扩大,与其亲手处理下界“顽劣的”臣子,神域一直认为不如让她们彼此争斗丶互相解决,现今,轮到锤文小星带自行解决了。关于穆冉的部分,程易计划有节奏的向易族大衆放出自己和穆冉“爱情的故事”,随之透露一些关于“爱情果实”的消息,神域的操盘手会在幕後帮自己扭正舆论,进而继续维护灯云星系长久的稳定和谐。于神域而言,没有不可操控的事情,也不存在无法操控的人心;于程易而言,她承认自己似乎对穆冉多了一分异样的心情,然而穆冉既然已在局中,自然也要按照她的计划走下去才行。她第一次向穆冉正式介绍了自己,并邀请穆冉去她的观星台一坐,穆冉答应了。
偌大的观星台上独有她们两个人,这是一片如黑夜般的天地,半球形的透明保护罩仿若无物,站在观星台上的人才时常会有漫步于夜空中的幻觉,穆冉意外地发现自己竟从白昼步入了黑夜的世界,显然她的住处和观星台位于恒星的相反方向上,一面是永恒的白昼,一面却是永恒的黑夜。神域的星看起来要比锤文小星带的星离地面近许多,肉眼已经可以观察到几位身上的圆环状纹路,由它们开始,远方是扬扬洒洒布满天幕的星子,清晰地仿佛神域不存在大气层一般。穆冉望着星海,点点闪烁的群星宛如海浪扑打在她的身上,穆冉的心情落了下去,她觉得自己不会想听到程易接下来要说的话。
程易并不遮掩什麽,她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穆冉听到程易介绍的关于神族的生育制度,心情便降至冰点,她自然能听懂程易的意思,可是,她不懂,既然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程易为什麽还要让自己怀孕呢?她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痛苦,她深深埋下头不再想看到程易的眼睛。程易还在说,她最後给出的建议是等到形成卵膜後就把胚胎从穆冉的体内取出,由神域圣殿负责照料,及至时机合适,再孵化出她们的健康的宝宝。穆冉这时才明白程易的真实打算。
正常情况下,易族的繁殖方式是胎生,但其实在孕早期胚胎外会形成一层特殊的卵膜,如果掐好时间介入科技手段,就可以用“卵生”的方式在体外继续繁殖,後续进行科学的孵化即可。“胎生”本身就是易族进化的成果,神域的科学研究员通过研究观察孕早期呈现出的进化的“小破绽”,创造出可以使易族人返祖生育的技术,这项技术通常被应用于军队中,科学家的本意也是为了帮助士兵们保留血脉,保护她们在绝境中胜利的信念。程易向穆冉做了充分的解释证明这项技术已经十分成熟,穆冉不自觉地就相信了程易的说法足够可靠,心里却又忍不住难过得泛起苦水:“我当真是没有路了。”
程易笑了笑,继续追问她的意见。
穆冉哪里有什麽意见,穆德早在刚抵达神域时,就试图单向联系穆冉,她通过老早和穆冉约定好的,用于危急时刻的,特定的传声轨道和声波频率将消息送达——无论神族提什麽要求,全部都答应,只求活命,不要犹豫。穆冉接收到了这条讯息,她乖乖听从了穆德的话,一如此时她认同了程易的所有“建议”,并承诺会协助神族处理相关舆论及後续事宜,她现在仅剩一个愿望,她只求能快点见到穆德。
程易礼貌的对穆冉的理解和认同表示感谢,送穆冉回房间後,她便优雅地离开了。
穆冉坐在床榻上抱紧了自己,在刚才发生的那场对话里,她丝毫感知不到程易的情绪波动,仿佛自己身边的是个无感情的机械仿生人,她很害怕,自母亲去世後,她的精神还没有像今天一样煎熬过。隔着重重星河的时空距离,她的身上复现了穆德当日在神域的无力和绝望,即使她们此时心意并不相通。
神域的办事效率果然高,一切都以超过穆冉猜测的速度顺利推进着,穆冉也比原本她预料的时间更早回到了家,新的穆德终于迎来了新的穆冉。穆德的状态看起来一如平常,穆冉没有跟穆德哭诉自己的遭遇,穆德也没有向穆冉诉说能再次见到她的不易,源自于神域的淡漠似乎会传染给到达过的每个人,诚如穆冉所言——她们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不久後,程易以执行任务为名去了地球,再两年後,穆冉作为继承人出于接受历练的需要也去了地球,她们那个尚未能以人身降世的孩子,现在只是神族和王族恋人对易族伟大建设事业的牺牲和奉献的最佳见证。
在地球上,正因为有这段历史,所以程易一直对化身为周泊然的穆冉心有退让,她的两个人格也在这件小事上默契地达成一致。至于任青蓝,程易还真没想过要再把她怎麽样,穆冉或许会认为自己会像对待她那样对待任青蓝,实际上她根本不了解神族,曾经受过的训练和磨砺一起塑造了程易本心的特殊状态,她的心态总是习惯性的与下界丶乃至神界多数人隔绝。
因而,周泊然突然的情绪激动倒没有令程易惊慌,她轻轻拍着周泊然的胳膊,表示安抚,等周泊然平静下来才开口道:“此行带任青蓝一起,自然与利益相关,地球领导人拼了命地让我们和灰人的行迹消失,他们总害怕我们这些外星来客会让地球居民陷入恐慌,或许正是从这开始,易族精神与意识学家对地球普通人接受认知外事务的能力産生了浓厚兴趣,之後在星舰上你也会看到于捷儿,是我的朋友,也是神域着名的精神与意识学研究专家。”
周泊然听完,冲墙的方向翻了个白眼,随便吧,易族的多偶婚姻制度对双方都不设限,程易真想做什麽也是她自己的事情。周泊然的情绪此时已经平复了下来,超长时间连续工作的疲惫後知後觉涌上来,他必须要去休息了,于是懒懒地回了程易一句“知道了”就走了,起身离开时,他没有再给程易留任何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