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上华突然疯了似的用头撞向青阶地面,额头撞出血来,混着泪水淌进嘴里。他素来温润的嗓音粗吼道:“上忆!谁来救救他!我才是长兄!该我死!该我死!”
这是衆人生平初次见到陈上华落泪。
不远处,柳青与年七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花绳困在原地,是无数血色山茶凝结而成,每收紧一寸,柳青手臂的白羽纹便灼痛一分。
柳青忽然想起昨夜陈上忆的呢喃,“若有一天我死了,兄长要好好活”,原来昨日的戏言,竟是真的。
柳青後悔没有早日察觉,只能嘶吼道:“住手!住手!你们到底要什麽?!”
年七眺望着四周,可玄门台内无一人再伸出援手。原来所谓玄门正道,不过是失尽人情的渊界走狗而已。
火海中,陈上忆望着兄长手中的紫藤,那是他今早亲手放置在屋内的,陈上忆望着兄长紧抿的唇,唇角有一道浅疤,是幼时替他挡山匪留下的。
渐渐地,他不再疼痛,火中轻语道:“兄长,别哭。”
“上忆不是先天剑骨,是上忆偷走了兄长的人生。剩下的,全部还你。”
兄长,你总说上忆别怕,
可这次,换我让你解脱。
陈上华滑落下两道清泪,他拼尽二十年所庇护的家弟,剑道俯视万人的家弟,亲手栽培紫藤的家弟,牙牙学语喊出第一句话是“兄长”的家弟,如今身躯却在兰火中一寸寸消融。
陈上华双膝渗血,便用双手挖出两道血痕,不断向前攀爬着,妄图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
陈上忆闭上了眼眸,回想幼时念叨之语,不由出声道:
“我与兄长,茍活于世,绝不可分。”
可如今,
对不起,兄长。
为兄长赴死前一刻,脑海里尽是烈火焚身模样,可汹涌的爱意掩盖着脚下鬼火带来的焚骨之痛,压抑丶悲哀丶不由已的一切灾难,都在此刻,让我来偿还罢。
谦谦公子,如玉如墨。
这是外人对陈上华,同样是陈上忆从出生那一刻起看见陈上华的印象。
陈上忆记事起,上春坡的百姓每见了兄长的身影,皆要驻足赞叹道:“那新来的陈家兄弟当真好相貌!那长兄更是琼枝玉树般的人物。”
“皮相再好,抵不过一剑霜寒。”路过的剑客冷眼旁观,“这世道,终究要靠手中剑说话,更何况还是一对可怜孤儿。”
起初陈上忆还不懂这些意思,直到鹤鸣山常年遭遇山匪袭击,他看见兄长伤痕累累,却强撑着对另人笑道:“家中有幼弟,还不懂世道混乱,身为。。。。。。”
柳青怒不可遏打断道:“胡闹!这些伤你能藏一时,难道能藏一世吗?”
再年少时,陈上忆意识到二人相依为命的苦难,抚摸着兄长的手心道:“兄长拉着上忆的手,从一岁丶两岁丶三岁丶四岁……直到死亡为止,都不要松开才好。”
兄长总是笑着,两双眸子里好似从来不会渗出泪水,至少,是在陈上忆面前。
于是,
一岁时乘与摇篮共眠,
二岁时仰望同一片天,
三岁时学会十指相扣,
四岁时失去双亲。
五岁时喜欢缩进兄长怀里入眠,
六岁时喜欢听着兄长嗓音入睡,
七岁时玄门拜师学艺,兄长眉眼含笑
八岁时觉醒剑骨疼痛,兄长彻夜不眠。
九岁时潜心修炼,兄长每月都来,隔着永远不愿为他打开的石门轻声问:“上忆,可还撑得住?”
……
痛,再无知觉了。
烈焰吞噬了最後一丝意识,陈上忆在剧痛中彻底沉寂。
请原谅上忆的幼稚赌气,只是害怕乱世中,不够强大就不能守护兄长,只是害怕兄长需要一直伤害自己而守护上忆,只是害怕再也握不住兄长的手。
火焰渐熄,焦骨成灰。
而在那团尚带馀温的灰烬中,竟缓缓凝结出一枚灵丹,白荧之色,内蕴幽紫光华,如一滴凝固的泪。
陈上华血已失尽,两眼昏死前伸出的手终是落空。
方才爆炸带来的邪息,忽复燃迸发成幽幽兰火,年七突然不知何缘由来地抱头跪地,头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