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
第二十一章高忠义带着明子去了广聚庄。“这娃是李福成的孙子,也是我的干孙子,小名叫明子,大名叫李子民,今儿趁着来接他爷的机会,先让你看一看。娃瘦是瘦点,可身体没毛病,忠厚实诚,手脚勤快,我看着他长大,知根知底,你只管放心使唤就是了。”冯根财上下打量了一番明子,说先来试一段吧。高忠义让明子赶紧磕头谢了管家,接着又拿着冯根财写的条子,带着明子去区公所找到张生福,在保释的手续上签字划了押,随即去接李福成。李福成在一孔破窑洞里半死不活地躺着,身旁搁着一个破饭盆,好些天没有洗刷过,脏的跟鸡食盆子一样。高忠义蹲下身子一把握住李福成的手,明子跪在他爷身旁,高忠义说:“老哥啊你受苦了,我和明子接你来了。”昏暗中,李福成擡起手揉了揉老花眼,见真的是高忠义和明子俩,颤动着嘴唇说:“老天有眼啊,我们还能活着见!”又问明子,“你爸爸这向瘥些了吧?”“我爸爸醒过来了,他老问你去了哪里,我们说你在外面正忙着祈雨呢。”李福成又问高忠义:“你晓得不,续仁他现在怎麽样?”为了不让李福成过于心焦,高忠义说他仍在县上关着,眼下没事,人浑全着。李福成长叹了一口气:“唉,我这条老命不值钱,想换他也换不回来啊。”高忠义宽慰说:“老哥你别急,下一步我们再想办法撕掳他的事吧。”李福成的身体太虚弱了,只能靠他俩轮换搀扶着走路,即便如此,走不了多远就头重脚轻,虚汗直冒,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忠义担心这麽硬撑下去会出事,搀扶着勉强走了一会,见路边不远处有座破庙,便让李福成在这里歇了下来。高忠义想让明子先回家去叫两个人来,他担心仅靠他俩,他爷怕是回不去的。明子挽了挽胳膊说:“干爷,不用,我能背得动我爷。”明子蹲下一鼓劲,背起爷爷要走,他爷死活不肯,硬要明子放下他。明子说,“爷爷我没事,我真的能背得动,我已经是大後生了。”明子背着他爷走一段,放下歇一会儿,大概走过四五里平缓一点儿的路後,一段陡峭的山路悬在了眼前…
第二十一章
高忠义带着明子去了广聚庄。
“这娃是李福成的孙子,也是我的干孙子,小名叫明子,大名叫李子民,今儿趁着来接他爷的机会,先让你看一看。娃瘦是瘦点,可身体没毛病,忠厚实诚,手脚勤快,我看着他长大,知根知底,你只管放心使唤就是了。”
冯根财上下打量了一番明子,说先来试一段吧。高忠义让明子赶紧磕头谢了管家,接着又拿着冯根财写的条子,带着明子去区公所找到张生福,在保释的手续上签字划了押,随即去接李福成。
李福成在一孔破窑洞里半死不活地躺着,身旁搁着一个破饭盆,好些天没有洗刷过,脏的跟鸡食盆子一样。高忠义蹲下身子一把握住李福成的手,明子跪在他爷身旁,高忠义说:“老哥啊你受苦了,我和明子接你来了。”
昏暗中,李福成擡起手揉了揉老花眼,见真的是高忠义和明子俩,颤动着嘴唇说:“老天有眼啊,我们还能活着见!”又问明子,“你爸爸这向瘥些了吧?”
“我爸爸醒过来了,他老问你去了哪里,我们说你在外面正忙着祈雨呢。”
李福成又问高忠义:“你晓得不,续仁他现在怎麽样?”为了不让李福成过于心焦,高忠义说他仍在县上关着,眼下没事,人浑全着。李福成长叹了一口气:“唉,我这条老命不值钱,想换他也换不回来啊。”
高忠义宽慰说:“老哥你别急,下一步我们再想办法撕掳他的事吧。”
李福成的身体太虚弱了,只能靠他俩轮换搀扶着走路,即便如此,走不了多远就头重脚轻,虚汗直冒,上气不接下气的。
高忠义担心这麽硬撑下去会出事,搀扶着勉强走了一会,见路边不远处有座破庙,便让李福成在这里歇了下来。高忠义想让明子先回家去叫两个人来,他担心仅靠他俩,他爷怕是回不去的。
明子挽了挽胳膊说:“干爷,不用,我能背得动我爷。”明子蹲下一鼓劲,背起爷爷要走,他爷死活不肯,硬要明子放下他。明子说,“爷爷我没事,我真的能背得动,我已经是大後生了。”
明子背着他爷走一段,放下歇一会儿,大概走过四五里平缓一点儿的路後,一段陡峭的山路悬在了眼前,一边是岩崖,一边是沟涧。他爷见明子身上汗直淌,再也不忍心让孙子娃背着他爬山路了,可明子靠着土坎歇了一会儿,依然坚持说他能行,没事。
“放我下来,明子!”他爷发了火,“你要是再不听爷爷的话,我就从这里一头栽下去了,你咋就这麽犟啊,你还小,还没有好好活人哩,万一挣出了毛病咋办?”
高忠义见执拗不过李福成,便说:“明子,听你爷爷的话,看把你爷爷急躁的,好山也怕慢汉摇,我俩一起搀扶着你爷爷慢慢往上爬吧。”
李福成鼓起浑身的劲,在高忠义和明子的搀扶下,挣扎着向陡坡上挪动着。这道黄土高坡,李福成爬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今天这麽艰难,双脚就像绑了铁锭子。爬着爬着,他开始觉得头晕眼花,不敢再看底下那深险的沟壑,渐渐又感到胸闷气短,腿脚听不得使唤。在狭窄的山崖边,他怕身子一歪连明子也一起带着坠落下去,于是坚决地推开明子的手,一只膀子让高忠义扶着,一只手托着石崖,一步步地向上挪动着。明子怕惹得爷爷犯急,只得在一旁拽着爷爷的衣袖保护着他。高忠义的心嘣嘣直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李福成真想坐下来,多喘息一会儿再走,可在这样的险道上,他哪敢再多停留,若是歇在这里,只会叫他更加犯晕,无论如何得把这一段挣扎着过去了再说。他无力地趴在土崖上,稍微缓了口气,又憋住劲艰难地向上挪动起来。
天哪,这段高坡险路总算挣扎着上来了,高忠义长长地吁了口气,可李福成却已瘫软成了一堆儿,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高忠义吓得不轻,挽着李福成的胳膊,说老哥你不要硬撑,我看还是让明子先回去借个牲口,或者找两个人来,你再这麽拼下去,会要了老命的。
李福成坚决不肯,喘着大气说:“不用,我这会儿又缓过劲儿来了。”高忠义拿他没法,歇过片刻,只得和明子又搀扶着他上了路。
这时,後面过来了两个赶牲灵的,一个年近五十,一个是年青後生。真是巧啊,高忠义像遇到了贵人,向那中年人恳求道:“好兄弟呀,行行好吧,能不能把我的老拜识哥给驮上一段,他身子虚弱,实在走不动了!”他怕人家脚户不愿意,又补充道,“我老哥是白龙庙的会长,因为祈雨的事,吃了官司,被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赶牲灵的人答应了,说李老汉的事情,我们在白龙镇就听说了,尽冤枉好人。说罢,将他们自带的行李折并在一副驮子里,腾出一副驮子让李福成趴在上面。
闲聊中得知他们是脚户,经常走西川这条线,还说绥州城最近又有“红”的在活动,街巷还贴出了红标,说是共産党拉起来了队伍,要继续大闹赤化哩,这回官府这麽下硬手,不单是因为庄稼人闹了祈雨,去了县府,那是冲着共産党赤化分子来的,听说上面有命令,发现闹红宣传赤化的,格杀勿论。
明子前些天在白龙镇也听到过这样的传闻,现在听着脚户大叔说的这些,更触发了他对共産党闹红队伍的向往。明子以为,敢跟官家作对闹红闹赤化的共産党,肯定是好人;但共産党究竟长的是甚模样儿,比普通人强在了哪里,因为没有见过,也只能凭着想象了。他猜想,共産党可能都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人,武艺高强刀枪不入的人,骑红马挎洋枪威风凛凛的人。虽然他很想问一问这位脚户大叔见过真共産党没有,但他没敢贸然开口。不过他暗暗下了决心,往後若能有幸见到真共産党,他一定要跟着他们走,不然再没有第二条活路了。
李福成回到家里,躺在炕上下不得地,不单是腿脚肿得厉害,连大小便也由不得了自己。高忠义搭了搭他的脉象,感觉特别细弱,虫子爬似的,他避开李福成对亮亮奶说:“嫂子,我觉得我哥的脉象不怎麽好;有句话说,男怕穿靴,女怕带帽,他腿脚肿成了这样,怕是得找个医生好好看看的。”
明子奶正要让明子到老君庙找田道士来给看看,却被他爷叫住了,他爷吃力地对老伴说:“不用麻烦人家田道士了,我的病我知道,请来神仙也未必能治得了。”福成老汉这时已对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留恋,让他心上滴血的是,好几百年的李家老庄,恐怕就要毁在这个鬼年头了,他拉着明子的手,像是临终前给他的嘱托:
“明子呀,你们姊妹几个把胎投错了,跌进火坑里了,几百年不遇的大年馑让你们遭遇上了,现在天塌下来爷爷都不怕,都这把岁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几个孙子娃。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莲莲和亮亮都还小,离不开家,你已经大了,再不能这麽厮守在这个穷家里了,你得出去,出去了兴许还能有条活路,逃出去一个算一个吧。”
明子趴在炕栏边上,眼里转动着泪花,他奶在一旁抹着眼泪,安慰他爷说:“你就放心养病好了,明子娃的事他干爷已经跟广聚庄的管家说妥了,准备到那里当跑堂夥计去呀。”
他爷脸上现出了一丝喜色,他知道,广聚庄的艾掌柜虽说是有钱人家,但在白龙镇的口碑不差,自家欠着人家不少的租子,但艾掌柜还能担耐,对穷人并不苛刻。他爷对明子说:“既是这样,那你就抓紧去吧,不要守待我了,去了广聚庄那里,要识眼色,听掌柜的话,把掌柜家的事,看得比自个家的都当紧。”他爷喘着气又说,“还有,做人要有心劲,有韧性,要像咱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一样,经得住三灾六难,只要有人在,迟早总会有个盼头。”
明子泪流满面道:“爷爷放心,爷爷的话明子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