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别雪会不会觉得她烦、会不会觉得她就是这么幼稚?
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个笨手笨脚一直需要人照顾的小孩。
“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妈妈给你打了电话、我不是故意想麻烦你的……”
车祸的惊恐、受伤的疼痛和被拒绝接触的委屈交织成某种复杂的情绪,纵容她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邬别雪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口气,从衣兜里摸出一小包纸巾,抽出两张递给她。
“不用道歉,我也很担心你,没有觉得麻烦。所以你也不要怪妈妈,好吗?”
邬别雪放柔声音。望着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哭得眼眶发红,她恍惚间竟瞥见几分陶栀忍泣的模样。
她好像……总是让女孩哭。
婷婷擦干眼泪,仰头望向邬别雪。
此刻,眼前比自己年长六岁却依旧年轻的女人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宠溺的错觉。
她忽然生出几分不可多得的勇气:“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妈妈要让我出国留学?”
安静对视中,电梯仍在下坠,一层又一层,契合心脏下坠的频率。
邬别雪率先移开眼,去看电梯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
“我确实知道。但这是你母亲的决定,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婷婷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她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想到真相会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时,依旧会让她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隔着几岁年龄差,对方的阅历已经比自己丰富太多,心态也淡薄太多,是让她如何也无法跨过的固定鸿沟。
任凭追赶,永不弥合。
所以,原来自己那些信誓旦旦要考江大的宣言,一脸期望,满心希冀,落在对方眼中不过是痴人说梦。
那、那她的心意呢?是不是也早就被洞察,早就被当成无法实现的天真想法,无异于某出免费喜剧,而她淡然观赏。
怪不得、怪不得她的姿态向来从容,仿若置身事外。
婷婷自嘲地扯开唇角,却仍旧不甘心地追问邬别雪,“那姐姐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想考江大吗?”
“是因为我……”
“叮”
猩红的数字跳到1,电梯门迅速打开,刺目的光线将婷婷脸上的泪痕映得发亮。
大厅里嘈杂的人声涌进来,截断她没说完的话语。
推着病床的护士,搀扶老人的家属,抱着孩子的夫妻,鲜活的人间烟火突然横亘在她们之间。
邬别雪迈出电梯前顿了顿,仍是轻声道:“我送你回家。”。
“从机场回去的路上遇到追尾……受了一点点外伤和轻微脑震荡。医生开了点药,让回家好好休息。”
“好,没关系。明早吗……我知道了。”
“……我会的。”
邬别雪挂掉电话,望着这出通话记录,站在落地窗前,无言地沉默半晌。
江市入夜了,浓重的夜空被霓虹光影稀释成淡淡的青灰色,把原本该存在的星子和月亮赶走,半分影子都看不见。
远处街道上已经零星出现灯笼和红色流苏的装潢,邬别雪瞥见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今天已经农历廿八了。
后天就是除夕了。
邬别雪透过那面玻璃,麻木地感知着时间的流逝和更替。
苦夏炎热,溽暑难消。她从前一直觉得夏天漫长又难熬,于是从来不喜欢夏天。
寒来暑往,此刻冬年将近,她才恍惚回忆起,今年夏天似乎不像从前那么熬人,甚至没有给她留下多少值得厌恶的时刻。
今年的夏天,是薄荷和桃子味的,香风弥漫,沁凉轻甜。
倒是严冬,昼短夜长,睡眠被拆成无数个细碎白昼,惹得脑神经日日刺痛,难耐磨人至极。
不过她好像已经找到了,能把细碎白昼串成完整香甜的夜间睡眠的解决方法。
邬别雪回想起陶栀稚软的面庞,湿漉漉的眼神,总是绵软的嗓音和口癖。
手机忽然震动一次,打断她发散的思绪。
邬别垂眼一看,了然轻笑。
陶栀的消息乖巧地坐在聊天框里,跟着一以贯之的粉色小猪表情包,形成独属于她的风格。
桃:师姐,你今天不过来了吗?「猪猪疑惑」
邬别雪盯着那个表情包,似乎能透过屏幕看到陶栀咬着唇拘谨地编辑消息,再下定决心点下发送。
接着,屏幕上方不断弹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样式,对方似乎在反反复复编辑同一句话,删删减减,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发。
邬别雪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那句晃着赧然尾巴的话才终于送了过来:白天的时候,你问我的话、我还没有回答……
不过一秒钟,这句话又被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