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快被寒流冻毙的自己不同,照片里的她鲜活、温热、生机蓬勃,夏意延绵不绝。
邬别雪凝望着她灿烂的笑颜,良久后,竟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笑。
她和陶栀几乎没有共友,于是这条朋友圈在她这里显得有些冷清。
但她看见了裴絮和林静宜的评论。
裴絮夸她漂亮,问她有没有去玩跳伞和空中滑索。
陶栀道谢,然后软软回应说自己还不太敢玩。
林静宜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说想找她玩。
陶栀说寒假都不回去了,开学再回。
邬别雪颤了颤眼睫,目光在“不回去”那几个字上反复碾过,才缓缓退出微信,把手机锁屏。
“老师……”对面的女孩整个人瘫在书桌上,下巴抵着习题册哀叹,“这大过年的,连楼下卖煎饼的都回家团圆了,您怎么还出来接课啊?”
邬别雪把手机收回衣兜,没回答,只淡声道:“休息好了就继续吧。”
女孩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支起身子,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有气无力地嚷嚷,“我妈也真是的……过年还要让我学习……”
邬别雪望着她从第一步就开始错的计算过程,对她的抱怨不置可否。
算上这一家,现在邬别雪一共要做三份家教。
除了婷婷,剩下两份都是教高三生,她请徐女士帮她介绍的。
翻过年就要高考,又是过年期间,课时费自然水涨船高。不过这两家都是徐女士认识的,家里也都不缺钱,知道婷婷成绩好都是这个名校生的功劳,于是都心甘情愿地掏钱付款。
她接过草稿本,带着女孩开始从头演算。
晚上七点,补习结束。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从别墅区的梧桐树梢缓缓滴落。邬别雪站在雕花铁门边,仰头活动脖颈。
路灯还没亮起来,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鸽灰色,却并不均匀,像被水洇开的铅灰,斑驳不堪、深浅不一。
她裹紧单薄的外套,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学校方向走。
胃里传来熟悉的绞痛。她下意识按住腹部,指尖却隔着衣料触到愈发清晰的肋骨。
但她没心思多为身体关心一下。
今天还有五份翻译单要做,专业术语在纸页间张牙舞爪,迫不及待要啮咬她的神经。
剩下的还款目标恰好停在她努努力就能够到的地方,于是时间总是显得不够用。这种时候,邬别雪竟开始为自己的失眠开始庆幸。
舍弃睡眠后,彻夜的时间,换算成金钱,也算是笔不小的数字。
她加快脚步,却在恍惚间似乎又嗅到了十八岁那个盛夏的暑气。
云端凛冽化作泥潭腥气,她被裹了一身,竭力抗争,始终不愿骤来的变故压垮她的脊背。
挤满了人的公交站台,不见起色的储蓄余额,学费、住宿、饮食,城市的热岛效应逼得她快呼吸不过来。
邬别雪急急喘了口气,把灼热阴影驱逐出脑海。
不是夏天。
现在是荒芜凄凉的冬,锋利难掩,鲜血淋漓,却似乎……比当年盛夏更令人恐慌。
邬别雪一时分不清是那年的夏天更溽热,还是如今的深冬更萧索。
总归是一样的。
日子也总归是流水,若是忙起来,便流逝得更快。
只是脑中总会克制不住地浮出某个人的身影,分明甜美,却时常在深夜肆虐,攥紧神经。
等沉寂许久的实验室小组群重新有了消息,邬别雪才在浮沉麻木的行程中反应过来,原来快要开学了。
裴絮也给她发了好多消息,并不知晓她如今处境,没心没肺地约她出去玩。
邬别雪回应得很冷淡,也生怕欠债的事波及到她,于是拒绝的话也只凝成单字,并不愿多和她有联系。
却还是抵挡不住对面的热情。
裴絮:啧,你这人咋这么冷漠?你一字经啊?多说一句会死啊?
裴絮:算了算了,我宽宏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但是你必须!要!回我消息!
裴絮:哎,小师妹啥时候回来啊?一个寒假没见到,可想她了。
裴絮:「坏笑」你想不想?
邬别雪垂眼盯着最后那行字看了很久。
在脑中碾碎过千万遍的情绪,最终从唇缝里汇成克制轻颤的气音——
想。
想她。
好想她。
想得……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