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差不多压下去了,”崔彦昭的声音低而平稳,“医官说已经是尾声,我的人也撤了一半。”
他说这话时,脸上不带一丝多馀的情绪,连声音都听不出疲惫,好像从瘟疫地狱里走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块被风霜锻过的石。
徐圭言定定地看了他几眼,若有所思,而後忽然问:“你在奉天,见过一个叫钟台贞的人吗?”
崔略顿,眉微蹙:“听说过,工部那边一个临时写料记账的小吏,好像封控前就被关在里面了。”
“我正要去找他问话。”徐圭言直接了当。
崔彦昭眸色一紧,跨前一步,“奉天现在还是危险地带,您进去做什麽?”
“佛像出了事,有重要的认证在奉天,我得过去问问,”徐圭言冷静地回答。
“您还是别去了,”崔彦昭下马拦住她,“那边真的很危险。”
“你刚才不还说瘟疫差不多压下去了,现在怎麽又说危险?”
崔彦昭不语,他仰头看着她,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两人之问短暂的沉默凝成霜。
最终,崔彦昭微微侧身,夜色将近,他平时前方不再看徐圭言,“徐指挥,我先回长安,您有什麽事都可以吩咐我。”
徐圭言什麽都没说,紧握着缰绳,马匹绕着他走了一圈。
“那我先走了,时问紧迫。”
徐圭言什麽吩咐都没留,徜徉而去。
她风尘仆仆赶入奉天,抵达时,天已黑,远山如铁,疫区外围的火把在风中摇晃,映出士兵警戒的身影。
瘟疫的气息仿佛渗入了土壤和空气,干燥丶沉闷,带着一种让人作呕的甜腥气。
奉天城的兵认识她,衆多人迎了上来。徐圭言下马,眉头紧锁,拂开官袍上尘土,直接对守在围栏外的官兵道:“把钟台贞找出来,我要见他。”
士兵有些迟疑:“徐指挥,他……他还在封锁区域里。没出来……”
徐圭言摆摆手,“带我过去。”
疫区外围用粗木桩和绳索圈起,里面搭着简陋的棚子,一些染病者虚弱地蜷在角落里,或咳或卧,像一群被时问遗忘的影子。
终于,在一处棚屋前,她看到了那名叫钟台贞的小吏——
他瘦得如一根风中之芦,满脸浮肿,眼神混浊,身上裹着一层发霉的布。
“你是钟台贞吗?”
那人看向徐圭言,眼中满是疑惑和迷茫。
“你可曾记录过通天佛建造时的石料……”
听到这话,钟台贞一下子活了,突然像被点燃了最後一丝生的希望。
“大人!”他朝围栏扑来,伸出一只骨瘦嶙峋的手,想够到徐圭言,他声音嘶哑,“救我,我还想活……”
那一瞬,他仿佛成了一个从地狱中伸出手来的幽魂。
徐圭言面无表情,站在三尺开外,“你病没好,没人能带你出去。病好了,自然能活。谁说你不能活?”
“不是的,不是的……”那人哭着摇头,瘦骨嶙峋的手努力穿过围栏的缝隙,似乎想要抓住徐圭言的衣角,哪怕是她影子的一角。
他越说越急,似乎想要扑出来,带着撕裂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一道怒喝陡然打破沉闷的空气:“退後!”
紧接着,徐圭言的衣领被狠狠一拉,狼狈地退後,她站稳後擡手就是一巴掌。
“谁让你拉我的!”
对面秦斯礼脸上带着巴掌印,平静地看着她,等她情绪平稳下来後说:“他是病人,你是不想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