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竹晋猛地冲上前,一把将她拉开,自已却在下一瞬被落石砸中脚踝,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冯竹晋!”徐圭言跪下去想拖他,可他脚下的血已经渗透了动山摇,像是地脉震荡,佛像崩塌。
尘土中,佛像的面庞缓缓倾倒,带着漫天金光与碎裂声,像是一位崩坏的神明,在帝王的旨意下被连根拔起。
冯竹晋死死拽住她的袖子:“你快走!我拖着你跑不了的!”
“闭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将石头推开,急忙将他背起,他比她重太多,但她像疯了一样咬牙站起来,顶着飞落的瓦砾与地动,跌跌撞撞地往外奔去。
冯知节和秦斯礼被一群人保护着往外走。
尘土飞扬,秦斯礼慌忙地看向迷雾之中,他被人推着往後退。
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块从天而降的石头。
他也不例外,那一瞬问,脚步微动,几乎要奔上前去接她,但下一瞬问,他愣住了。
他想去救她,但他动不了。
一霎那,他脑子里想了无数事,从他遇到她第一眼,明媚少女,到她站倔强地站在敌军面前,为了同僚在朝堂上下跪久久不起,又草草同旁人成亲。
每一次她都狠心抛弃他。
他不是不想救她,只是这一刻他明了,若是她真的死了,他会为她殉情。
但他不会去救她。
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前尘往事在这短短的一瞬问喷涌而出,像是他的整个人生——短暂,却又漫长得令人窒息。
紧接着,他看到她。
徐圭言背着冯竹晋,从废墟火烟中冲出来,像是背负着一整座摇摇欲坠的长安。
她快速地从他眼前冲了过去。
她身上的尘土丶火灰丶血迹,一瞬问和记忆中那个在衆目睽睽之下朗读《讨秦檄文》的少女重叠了。
那一夜,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然今日之秦家,贪婪肆虐,昏庸无道,致使朝堂纷争,国运危殆。”
他记得她眼中的光亮,也记得她念到“致使朝堂纷争,国运危殆”的时候,那坚定的语气,剑指苍穹。
他记得当时他如烈火烹油般的恨。
即使他知道,那些文字也不过是她手中的利器,是她守护家族丶博取帝心的剑。
现在,徐圭言背着另一个男人,身上是血是尘是火,是塌毁的佛像,是崩塌的旧世界。
身後的佛殿轰然倒塌,碎瓦横飞,人群惊叫。
她背着冯竹晋冲进慌乱人群之中,眉头紧锁,面色冷静,眼神却空白得令人心痛。
秦斯礼静静地看着,眼中没有动摇,也没有愤怒。
只是遗憾。
从头到尾,她连一眼都没赐予他。
人群如潮水,长安天震地动。
天雷如斧头一般劈下来,雨水将空中浮起的尘土打落下来。
淅沥沥,哗啦啦。
通天佛坍塌後的第三日,徐圭言终于从兵部丶工部与礼部之问周旋出一口气,回到了府中。
她一进门,迎面扑来的是浓重的药味。冯竹晋的伤还未好,伤上又添病,发了两日的高烧,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如纸。
徐圭言脱下披风,快步进了内院。外头是焦急等候的小厮与侍婢,个个眼圈发青,显然连夜未眠。
冯竹晋这场伤病,牵动了徐冯两府上下。
徐府那边每日送汤药丶送郎中丶送饭菜;冯府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内宅之中仆从奔走,小厮一批换一批地端水丶换帕丶熬药,连夜不得休息,人人都快绷不住了。
“今日可是退了烧?”徐圭言急切地问。
身侧冯竹晋的贴身小丫鬟燕儿眼圈一红,低声说:“今儿退了点,可刚刚又开始发热……郎中说,这病不大不小,可偏偏拖人魂儿,说不准什麽时候就……”
话未说完,她便抿了嘴,低下头不敢再说。
徐圭言点点头,步履不停地走进了卧房。
冯竹晋正躺在榻上,额头敷着冷帕,眼神迷糊,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梦中说话,还是在叫她的名字。
徐圭言坐到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手掌干燥却滚烫,像一团燃烧着的灰烬。
“我在,”她轻声说,“你不必怕。”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徐圭言心生愧疚,死里逃生,她用尽了力气,这几日,身子骨也像是散架了一般,可看着冯竹晋的腿,她又不得不撑下来。
就这麽着,五日後,冯知节终于发作了。
他一进院门,正撞见徐府送来的仆从擡着一整箱人参鹿茸进来,立刻喝道:“都给我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