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旧案……”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像是隔着案牍旧尘才开口,“你前阵子给我的卷宗,我都翻过了,说是周王主导的……但你准备的那些东西,证据都有吗?”
他的语气带着试探,却并不疑问。他不是不信她,而是要她亲口确认,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是否已铺好最後的底牌。
李慧瑾听到这话,眉梢含笑,像是早料他会问这个。
“当然有。”她轻描淡写地道,语气仿佛在说一盘棋中早布好的暗子,“你只要照我说的做,把我整理好的那份调查结果交上去,再附上一份弹劾奏折,写明周王监守自盗丶操纵旧案丶私结旧党,足够。”
秦斯礼目光微凝,却不动声色,只道:“这份奏折……是谁的名义?”
李慧瑾扬了扬眉,仿佛觉得他问得太晚,笑意更浓,“当然是你的名义。”
她指了指他案前放着的一封未封口的公文,“那是我替你写的底稿,你只需誊抄一遍,再落个印便成。”
秦斯礼拇指微动,轻轻摩挲茶盏的釉面,仍不言语。李慧瑾看着他沉思的样子,眼角的笑意越发意味深长。
“怎麽?”她慢条斯理地说,“这时候又开始讲良知了?你不是最擅长以天下为棋,收割人心吗?”
秦斯礼淡淡瞥她一眼,道:“我只是问清楚一件事——他们知道你这麽做吗?”
这话一出口,空气似乎静了一瞬。
李慧瑾轻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什麽极其好笑的话。
“他们?谁是他们?”她撑着下巴,看着他,“你是说,圣上?是说那几位坐在庙堂之上的老狐狸?还是说……徐圭言?”
她不等他答,声音更低了几分,却也更锋利。
“是你做的事,和我有什麽关系?”
这一句话,说得极轻极稳,却像一根绸缎刀锋,划过茶香弥漫的书房,也斩断了所有退路。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彼此眼中都藏着不说出口的风暴。
半晌,秦斯礼忽而笑了,李慧瑾也微微一笑。他们都不是会轻易信任他人的人,但在这个局中,他们又必须彼此倚仗。
权力的连环,是由这类心知肚明的默契串联而成的。
屋外风渐大,窗扇“咯吱”响了两声。书案上的烛火跳了一下,李慧瑾拈起一颗切好的梨块,轻轻咬了一口,像是换了个话题,又像是随口挑起另一个局。
“徐圭言的事,”她含着笑说,“你也收收心吧。”
秦斯礼手中茶盏一顿,杯中水面微颤。
李慧瑾似未察觉,又咬了一口果子,“她现在已经和离了,不用你再费力气拆散他们两个,挺好。”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秦斯礼只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目光又落回那封尚未封口的奏折底稿上。
他点了点头,像是在承认,又像是敷衍。
“不过……”他忽然低声道,“这事儿蹊跷。”
“哦?”李慧瑾挑眉。
“冯竹晋肯放手,实在太反常。”他轻声道,语气里不带感情,仿佛在分析一桩普通案件,“我在凉州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他,他不是那种会甘心退让的人,更不是轻易舍得的人。徐圭言要走,他怎麽会应得这麽利落?连半点拖延都没有?”
他看向窗外,仿佛风雨将至,“我担心……他们之间,不止表面那点东西。”
李慧瑾笑了笑,没接他的话,只是放下果子,斜倚着榻背,叹道:“我最烦你们这种人。”
“哪种?”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然後又不安心,心里乱七八糟地想。”她似嗔似笑地摇头,“明明已经赢了,却像输了似的,坐立难安。男人啊,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正经。”
秦斯礼看着她,眼里有一点暗光闪过。
他没反驳,只是擡手为她重新斟了一杯茶,动作很轻,却极稳。
“你这话,倒也不是没道理。”
他慢慢开口,嗓音微哑,像是夜里未曾开口的情绪终于落下。
“只是有时候,赢了局,不等于赢了人。”
李慧瑾没有回应,只是将茶盏端起,在唇边停了一瞬。
她没有笑,也没有再讽他。
外面风起,天色一层层地暗了下来。两人静坐于书房一隅,案上未封的奏折被风轻轻吹动了一角,像是一纸未啓的风暴,悄无声息地逼近庙堂。
宫里的风暴已经刮过三日,可在朝堂之上,却仿佛什麽都没发生。
西平集团的主事者李文韬,在接到消息後的第一刻,便不再见客,也未向任何官员发声。他站在长安郊外的一处高阁上,望着京城方向层层宫墙,久久不语。
李文韬从这个角度看皇宫近四十年,十八岁入长安,近花甲之年,他还站在这里。
这就是他的底气。
李文韬微微叹了一口气,眼下只需要一些些思考,就能获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