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不自觉偏头看赫连翊,那人穿着白色常服,闲适地坐着呷茶,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不像执掌天下之人,反倒似谁家不问俗事的小公子。
她声音极轻,只能在两人之间听见:“陛下故意让福禄来说这话,是来诱惑我麽?”
赫连翊眼皮都没擡起来:“若是这点手段就能拿住了你,那你当真是没半分长进。”
“朕只是叫他实话实说罢了。”
任凭两人暗中如何你来我往,福禄也只是老老实实地讲下去,或者说他看见了,但还是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宫宴上有刺客刺杀陛下。。。”
“或者说,陈乔姑娘时。奴才心中,其实是。。。。”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啓齿,最终还是坦诚张口:“希望姑娘死的。”
“啪”的一声,陈乔手中的的茶盏摔得粉碎。
赫连翊不动声色,垂下了眼帘。
“姑娘如果死了,说不定陛下可以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一切都能回到正轨。。。。陛下不会囿于宫女之身无处容身,朝廷不会混乱至斯,陛下不会背上耽于美色的恶名,甚至。。。甚至陛下因为姑娘受过多少次伤,奴才都是看在眼里的。”
福禄磕磕绊绊道:“所以,即使奴才早已经发现了刺客,也没有说出来,没有保护姑娘。”
“奴才忤逆陛下之命,让陈乔姑娘受重伤,奴才罪该万死,任凭陈乔姑娘处置。”
福禄不敢擡头,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向陈乔和赫连翊行了个大礼。
他的确老了,陪伴着赫连翊从少年到青年的整个时光,从而立之年到花甲岁月,身上的蟒服洗得发白。
而福禄也的确累了。
他此刻虔诚地叩首——给他一手培养的孩子,王朝年轻的君王:“奴才年事已高又铸下大错,恳求陛下允准奴才出宫,颐养天年。”
室内一时寂静。
赫连翊默然很久,没有说话。
好半晌,陈乔望向赫连翊的冰霜般的眼睛,她站了起来。
“陛下,”她从容地在福禄身边跪下,层层叠叠的裙摆铺开:“臣私以为,福禄公公并无大错。”
福禄听闻这话,蓦然擡起了头。
“臣一介蝼蚁,然陛下身代社稷,自然不可一并论之,彼虽违命,其心忠谨。使臣当此,亦必如是。”
她声音动听而语气温润,言语间竟无一愤怼。
“姑娘,姑娘不必如此。。。”
赫连翊仍旧逆光背手站着,看不清脸上神色。
许久後他方才开口:“福禄,你出去罢,我和她有事要说。”
没说罚,也没说不罚。
陈乔往福禄手中手疾眼快地塞了瓶什麽,轻声道:“去吧,没事的。”
福禄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小步退出了养心殿。
他怀中硬硬的一个玉瓶,是瓶金创药。
。。。
陈乔还跪在地上,赫连翊走到她面前,语气带上点无可奈何:“怎麽这麽喜欢跪,原先也不见你这样跪来跪去的。”
他伸出一只流畅有力的手:“膝盖痛不痛?”
陈乔偏过头去。
“怎麽,在别人面前顶撞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刚刚不是还说得很好吗,又成哑巴了?”
“起来,这是圣旨。”他加重几分语气。
陈乔不情不愿地起身,一屁股坐在檀木椅子上——那是赫连翊先前坐的位置。
赫连翊只能站着说话了,不过他也不恼:“福禄刚刚说的,你都听明白了?”
陈乔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赫连翊的声音染上几分笑意:“我还是不是自私无耻忘恩负义之徒?”
陈乔恹恹地摇头。
“好。”他话锋一转:“你还要回掖庭去吗?”
“回。”
这话显然在赫连翊意料之内。
陈乔却不解:“你不问问我为什麽?”
“你要是如此轻易改变想法,你就不是那个我认识的陈乔了。”
赫连翊摊开手掌:“回去记得给膝盖上药,小古板,我有什麽办法呢。”
“我所有的手段权术都用尽了,还是拿你没有办法,陈乔,你出师了。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