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无辜的少女卷进去。
她按捺住心中的怨怼之意:“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赫连翊看她的目光带着担忧和歉意:“外头参赫连靖的折子已经满天飞了,朕当然还是想要保住他和这个孩子。对不起,乔乔。”
陈乔呼吸一滞,赫连翊低声继续道:“皇室子嗣凋零,起码赫连靖不能再出事了。”
“至于那个孩子。。。。端看他的造化吧。”
“说实话,生于这里,并不算什麽好事。朕已是幸运者中的幸运者。”
*
三日後,春芽离宫。
春风瑟瑟,陈乔前去为她送别。
门口值夜的小黄门前些日子生过一场大病,就是安济院治得的,陈乔见他可怜,常常给他塞几块饴糖。
这孩子赤忱,心里念着陈乔情,见她显然还有满腹心事要叮嘱这个即将离宫的小宫女,只道他忽然间有些事,就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临走前还道春夜风凉,让陈乔小心不要着凉。
春芽笑容惨淡,不过四五日工夫,竟瘦得叫人觉着触目惊心,特别是她的脸,在黑夜中格外枯黄。
那个鲜妍妍的少女踪迹全无。
她紧紧抓着陈乔的手:“陈大人,难为你还肯来送我。”
“何必言谢。”陈乔反握住她冰凉的手,心中微酸,好似目睹了开得极盛的花朵凋零:“你日後什麽打算,家中还有无亲眷?”她问。
春芽摸上她的肚子:“我双亲俱亡,唯有一个哥哥,也长久地不走动了。出去後先把孩子流了,再找份差事做。陛下从私库给我拨了很大一笔钱,我在宫中针线也学得不差,好赖是能活得下去的,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陈乔点点头,还是把一张纸团放在她汗津津的手心:“这是绿莲妹妹的住处,名唤玉梅,你若无处落脚,可以寻她。她姐姐就是宫女,玉梅本事比我大,有她照拂你,我也能放心了。”
“绿莲?”春芽惊讶道。
“怎麽,你认得她?”陈乔问。
“不,我只是听说过。。。,据说内学堂和慈济院,就是她死之後,开始建造的。以前的宫人,远不如现在日子好过。”
这是宫中隐秘的过往,无人在明面上提及,但暗处口口相传。她也是听资历深的老人提过几次,对着这个名字觉得有几分耳熟,说出口时有些犹犹豫豫。
对面从来温和平静的女官一直挺拔的脊背似乎垮下去一点,露出含着凄苦的笑意:“没错,内学堂和慈济院就是因为她的死才建立的,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记得她。”
陈乔内心升起翻江倒海的情绪,她有些悲凉,又翻腾着喜悦,在心中默默说:绿莲,你在天有灵,看见了吗。
大家都还记得你呢。
春芽郑重地点点头。
“你是哪里人?”陈乔突然问,春芽口气绵软,一听便不是北边人,更重要的是,她的乡音陈乔觉得很耳熟。
“我是姑苏那一带的。”春芽答道。
果然,她与自己同乡,陈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麽好,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她爹娘早逝,离家日久,十岁入宫。除了爹娘的音容笑貌和村头的“陈乔糍粑”外几乎忆不出来什麽。
往事随风而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地响起:“好,时间不早了,你去罢。注意身体,万望珍重。”
泪水模糊了春芽的视线,夜幕下的紫禁城像巨兽般张开大口,似乎要吞噬一切。
她只在这里呆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却仿佛过了自己的一生。
欢乐的痛苦的屈辱的温暖的,她也不必回忆了。
春芽朝着陈乔挥手,大声道:“大人,奴婢记得您的恩德,奴婢给您和陛下在庙里供长明灯,叫它日日夜夜亮着!”
陈乔害怕自己一出声,眼泪也随着砸下来,也只用力挥手。
春芽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她的身影逐渐远去,变得比蚂蚁还要小。
她离开了。
陈乔还在原地默默站着,天下广阔,她只能送到这了,祝她从此一帆风顺,平安喜乐。
莫愁前路无知己。
宫门轰然关上,将一切都封在春芽身後,而她面前,整个天下都将为她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