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外传来三声轻响:“咚”“咚”“咚”。
陈乔并未应声,她知道那是赫连翊,赫连翊总是那样敲门,连续不断丶清脆利索的三声。
只是今日有些拖泥带水。
许久之後,门前徘徊的人总是不走,又等了半晌,“吱呀——”一声,门开了。
屋子中黑得极浓重,伸手不见五指,陈乔心安理得地坐着。
赫连翊似乎有些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不过很小声,不足以吵醒一个熟睡的人,但陈乔偏偏醒着。
她闻到一股清苦的药味。
——赫连翊手中端了一碗药。
他还未曾来过陈乔的厢房,挪动的很是小心。
他想把药放在桌上,陈乔敏锐地意识到。
陈乔很累,不想说话,不想引起赫连翊的注意,不想被任何人找到。
她把呼吸放到最轻,清浅地让人根本意识不到房中还有另一个人。
赫连翊的动作也极轻,只有把药碗放在桌上时发出的轻轻的碰撞声。
他应当是要走了。
陈乔屏声息气。
赫连翊的确是要走了。
他看见那盏长明灯後疯了一样跑到陈乔门前,又迟迟踌躇着不愿进去,後来还是小沙弥来给陈乔送药,他才假托送药之名,叩响了陈乔的门。
鼓起全部勇气打开了门,却看见一片漆黑——她仍在沉睡。
赫连翊轻叹一口气,怔忡着愣了一阵。
他预备把药放下就走。
黑暗中两人心思各异,一个盼望着不速之客尽快动身离开,一个恨不得沉睡之人立即醒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赫连翊脚下不知被何物所绊,下意识惊叫出声。
陈乔此时离他极近。虽然不愿引他注意,说到底更不愿让他受伤,是以反应极快,双手死死拉住了皇上,好教他不至于摔得鼻青脸肿。
幸而赫连翊毕竟习武出身,真真正正带过病,反应极快,不仅很快站住了身子,还一把攥住了陈乔泥鳅一般滑不溜秋的手腕。
一并想起的还有他震惊之至的声音:“你还醒着?”
陈乔:。。。。。
形势不对,她转而打哈哈:“陛下半夜偷偷来此,是要效仿梁上君子?”
赫连翊果真被陈乔思路带偏:“怎,怎麽可能,朕是。。。。”
他也不管自己半夜偷进陈乔房间是不是有违道义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朕是来送药的。”
陈乔对于他为何而来兴致阑珊,只彬彬有礼道:“臣多谢陛下,陛下现在把药送到了,夜深露重,陛下还请保重身子,臣就不送了。”
她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又恍然皇帝现在在夜色中应当是看不见,悻悻然放下了。
两人在黑暗中对峙一阵,赫连翊粗重的呼吸声落在陈乔耳边。
他说:“陈乔,我有事要问你。”
陈乔道:“陛下请说,臣洗耳恭听。”
赫连翊似乎被她有些轻佻的语气惹怒了,他一字一顿道:“陈乔,我问你,你在长明灯上写的是什麽意思?”
“轰隆——”
陈乔的心狠狠一跳。
一道惨白的丶扭曲如虬龙的闪电,猛地撕裂了浓墨般的天幕,厚重的云层被无形的巨力搅动丶翻滚丶堆叠。
豆大的雨点,裹挟着风雷的馀威,狂暴地砸落下来。
无论雨势多麽狂暴,两人只是静静站着,任由暴雨把他们暂时拖入一片混沌丶冰冷而狂暴的境界。
仿佛两军对垒,先鼓者必输。
陈乔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她却超乎想象的冷静。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陛下想让我是什麽意思?”
雨水疯狂地拍打着窗纸,发出密集如鼓点般的“啪啪”声。
室内却泠然静寂,只问得不知从何处来笃笃的木鱼声。
赫连翊眼睛亮得惊人,竟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当即踩着她话音尾巴道:
“陈乔,你告诉我,'愿卿身似琉璃净,内外明澈翊无忧'指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