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孟佰仿佛听到自己心脏落地的声音,如同漂在海上的渔夫,看着狂风呼啸,以为前方等着自己的是惊涛骇浪,做足了准备,结果最後只是一朵沾湿裤脚的小小浪花。
他笑了一声:“都大人了,朋友就是朋友,哪还分什麽好不好呢。”
所以人总是会变的,你看,同样的问题,十年前和十年後,答案就不一样了。
“你真的——”季平生似乎有什麽话即将脱口而出,一滴水珠落在他鼻梁上,悬崖勒马一般将他後面的话拽了回去。
两人一同仰起头,天空是青灰色的,和云融为了一体。
孟佰伸出手,喃喃道:“下雨了。”
季平生那後半句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周末眨眼过去,纵然吕奎上次放了狠话说他们还会再见,但提心吊胆几天,孟佰始终没见他再在附近出现过,悬着的心就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然而平静日子没能维持长久,比吕奎更先给他带来麻烦的,又是那个齐小满。
孟佰原以为上次撕破脸後这人就不会再来找他了,没想到再一次被堵在了厂区门口,甚至学聪明了,直接将他拉到了仓库那边。
“你又要干什麽?”孟佰忍着脾气质问。
“喏。”齐小满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他。
搭眼一看就知道数目不小,孟佰退後半步,没接:“你什麽意思?”
“上次找你接这活儿你不是不要吗,我去找了个枪手,拿你名义做的,赚的钱去掉抽成就是这些。”齐小满道。
孟佰越听越震惊,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麽?”
齐小满“啧”了一声,顿时不耐烦了,耐着性子重复一遍,说完得意洋洋地睨着他,活像凭空预见了孟佰对他感恩戴德的样子。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孟佰忍无可忍,痛骂一句。
“操!”齐小满一听也恼了,立时收了笑脸,“老子好心给你送钱,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敢骂我?”
孟佰怒道:“是我让你干的吗!我允许你用我的名义接私活了吗?我之前跟你也没什麽恩怨吧?你就这麽看不得我好,非得替我接私活让我在厂子里干不下去?”
“这破药厂到底有什麽好的?你们一个两个非得死乞白赖地往里挤!结果一个月的钱还没这半个月工资去掉抽成多!”齐小满满脸不屑,“三个月没发工资,我不给你想办法赚钱,你是想饿死街边吗?”
“我有没有钱,饿不饿死跟你有什麽关系?”孟佰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只觉得怒不可遏,“你什麽身份?什麽立场?轮得到你来管我?!”
“操!你到底在傲什麽啊?”齐小满淬了一口唾沫,“不过是农村出来的,真以为上个大学进了国企工作就了不起了吗?还不是得住在犄角旮旯里混日子!”
砰——!
一块石头猝不及防砸过来,重重地撞在齐小满身後的门上,距离他本人,就差几寸。铁门一声闷响,把两人都惊了一跳。
孟佰循着石头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季平生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
“又是你。”齐小满的目光暗下来。
“我不知道你跟孟佰什麽关系,有什麽过节。”季平生说着,朝这边走过来,“但我请你嘴巴放干净点儿,不是每个农村人都能和他一样好脾气地听你说这些话。”
“你怎麽过来了?”孟佰低声问。
“门口等半天没见你出来,还以为你又加班,路上碰见陈哥说你在这儿跟人说话,就过来看看。”季平生解释道。
“碰见——谁?”孟佰浑身一麻,一阵凉意沿着脊梁钻进大脑。
“我真的很好奇——”齐小满突然扬起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你们到底是什麽关系?”
“我们什麽关系关你狗屁事!”季平生转头怼道,“这麽没教养爹妈怎麽还放你出来到处咬人?”
齐小满怒火中烧,登时暴跳如雷,疯了一般,将各种不堪入耳的肮脏话,像扔垃圾一样往他们身上丢。
季平生想回嘴,被孟佰拽了一下:“别管他,我们走。”
冷静下来才发觉,跟这号人,根本没必要纠缠。
他们走出去好一会儿,才听不见齐小满的声音。季平生问:“那人不会有啥事吧?我看他好像有精神病一样。”
“不会,就是被骂了恼羞成怒。”孟佰脸色苍白,“先不管他,你刚才说,谁告诉你我在仓库那边的?”
“陈哥啊。”季平生不明所以,“就是那天帮我们搬床的那个。”
“他怎麽跟你说的?”
“就说你跟人在仓库那儿说话,别的啥也没说。”季平生看他神色不对,连忙问,“怎麽了?有什麽事吗?”
孟佰艰涩地吞咽一口唾液。
老陈看见他和齐小满在仓库说话了,那他听见了吗?又听见了多少?如果全都听见了,他会……
“孟佰?”季平生叫了他一声。
“不,没丶没事。”孟佰摇摇头,硬是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回去吧。”
“真的没事吗?”季平生没动,“如果有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管发生什麽我都能帮你扛着……别骗着我。”
孟佰微怔,眼眶猛地一酸,他立刻垂下眼睛,闷声道:“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