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夕阳美吗?”
“美。”
简单一句说完,尹姿没继续说话,专注欣赏着夕阳,田骁跟随她的视线看了会儿夕阳,随即偷偷把馀光含情脉脉地落在她身上。
隔了好一会儿,尹姿忽然问:“二哥哥当你看见很美的景色时,会想家吗?”
“我会。”尹姿自问自答,感伤地说,“今日所见之日亦是昔日所见之日,人会触景生情,很多时候是因为——”旋即念起崔护那句名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田骁低头琢磨这句话,须臾轻声答:“我也会想家。”
闻言,尹姿语气更落寞了,伸手想抓住那抹夕阳,却什麽也抓不到,奋力一声嘶吼:“我好想你们啊……”爸爸妈妈。
田骁感受到了她的难受,正要安慰,尹姿忽然扭过头:“二哥哥如果有一天我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你会想我吗?”
田骁怔愣:“消失?是说隐居吗?”
尹姿又扭回头,继续望天:“是逝去,”小声嘟哝,“应该算逝去吧,”耸耸肩,“反正就是这天下从此再没我这个人。”
田骁心猛地跳起来,急忙询问:“小尹你是不是生病了?”
“嗯?”尹姿被问的糊涂,转头看着田骁,见他表情焦灼,顿时恍然,摇头道,“我没有生病,我身体好着了,只是世事无常,人总要死去的嘛。”
“小尹。”忽然田骁叫她。
“二哥哥怎麽了?”尹姿惊愕田骁的语气竟如此严肃。
“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田骁厉声强调完,语气顿时就柔软回来,“以後不要说生生死死的话了,好不好?很不吉祥。”
尹姿懵着,随即恍然,噙着笑点头:“原来二哥哥挺迷信嗬。”
“迷信?什麽意思?”田骁问。
“就是忌讳谈论不好的事,怕在身上应验。”尹姿解释。
田骁没有自辩,而是声音小小地说:“我只是希望你一辈子顺遂平安。”
尹姿听见了回应道:“我也希望二哥哥一辈子顺遂平安。”末了抓起田骁的手腕,动容说道,“二哥哥你真好,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最珍贵的收获。”
田骁没敢细问,羞红着脸,很想反手一把握住尹姿的手,但出于礼仪出于克制住了冲动,没敢越出那一步的雷池,温声回应:“小尹也是我最珍贵的收获。”
*
王绾步入正厅,先见到上方首席端坐着田氏仲公子,他嘴角仍噙着淡淡的笑纹,再次给王绾一种可亲却不敢随便造次的感受。
这时一个未曾蒙面的眸色浅绿丶发色偏黄,约四十岁左右的胡人从左席从位上率先站起,朝王绾行礼:“先生请坐。”手指向右席尊位。
王绾慌忙还礼:“晚生王绾见过前辈。”
品菽捋着胡须,慈和地说:“老夫走商道,先生行文路,商文两道不相通,故而我们之间乃平辈耳,先生可直呼老夫名字。”
尹姿见王绾顿时局促起来,笑着接过话:“品菽是田氏大先生,是二哥哥的左膀右臂。”
得知老者身份,王绾着实被豪商田氏主仆的平易近人作风吓着了,因为过往他所接触的权贵公卿,外界再如何夸赞其待人接物亲民慈善,王绾却总能透过他们的皮相看清其骨子里的那种傲慢与轻蔑。
除了这次。
收回思绪,王绾才後知後觉发现尹姿,急忙忙转身朝他行礼:“恩公。”
“哎呀,王绾你这一声恩公可太折煞我了。”尹姿跽坐在右席还了一礼,趁机打量起洗净脸庞穿着焕然一心的王绾,这个将来会成为秦始皇任用的第一任丞相。
身材干巴精瘦,一双黑豆眼却炯炯有神,额头窄且略有凹陷,有点破相,然而鼻子生得好,鼻梁垂直鼻头尖翘鼻翼宽厚。
相书有言,额头代表一个人在而立之前,也就是二十岁前的的运势。
这意味着王绾出身贫苦,早年求学丶生活一定很艰苦,这也从他的牢狱之灾得到印证。
其次,相书上鼻子代表一个人在而立至知天命期间,即二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运势。王绾鼻相出彩,虽後世史料中对他的记载寥寥,远不如他的继承人第二任秦相李斯那样被史官浓墨重彩勾勒。
但在灰雾大厅,尹姿翻阅了一些在後世失传的史册以及民间记录,她知道王绾绝对是一个治国有方丶出类拔萃还很勤勉的秦国丞相。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王绾对秦始皇後期吞并六国统一中原在内政上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秦人素来推崇《韩非子》中提及的价值观——“宰相必起于州郡,将军必发于卒伍”,王绾正是从县邑一点点积攒功勋升迁至一国之相的,且秦国“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的价值评判也深入人心,王绾能为相数十载,可见他
的政治才华不容置喙。
即便後世王绾的光彩被李斯彻底覆盖,但也抹灭不了他身上自带的闪光点。
尹姿要尽早拉拢他。
相识于微,相识于难,这样的拉拢才更具黏性。
“恩公。”王绾固执地又唤了一声。
尹姿指了指自已身旁的坐席,语调欢快:“王绾快坐。”
王绾拘谨落座,顺带朝看起来比自已年轻丶气势却比自已威冷的冰山面孔剑侠皮厘行了一礼。
皮厘面无表情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