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气腾腾“盐可振世”四个大字,照亮了一片天,惊住了峡谷附近来来往往的盐户,有人惊愕地叫了声“快看山顶”,周围目光唰唰唰齐齐望过去。
牛车马车络绎不绝停下来,长长的峡谷瘫成一锅粥,人声鼎沸传上山腰,传到尹姿耳里,她听不清盐户们说的是什麽,但她知道盐户们肯定议论的是——冰着火了,火上现字。
此时人群中一道苍老的声音唱了出来:“盐可振世,盐可振世,老天爷现祥瑞了。盐,今岁要大涨了!”
盐户们纷纷侧目,有人立刻大吃一惊嚷起来:“田氏大先生,是田氏大先生。”
没错,尹姿安排在人堆里“唱票”的正是品菽——田氏大先生,即墨盐市有头有脸丶德高望重的大人物。
于是,第一声“盐今岁大涨”响亮地附和起来,随即是第二声丶第三声……渐渐变成峡谷前面一片声,峡谷中央一片声,峡谷尾巴一片声。
“盐今岁大涨。”
“今岁盐大涨。”
“盐今岁大涨。”
“今岁盐大涨。”
一片声接一片声,声声不息。
盐户们趁机发泄出了盐价连跌後堆积起来的愤懑丶无奈和不甘。
“冰着火了。”
“火上现字”
“祥瑞祥瑞。”
“祥瑞大涨。”
终于,响彻云霄丶整齐划一的呐喊声令尹姿在山腰听得一清二楚,她激动地手舞足蹈,忘乎所以地在田骁身上连连捶打:“仲公子事成了事成了……太好了,简直太好了……不负衆望。”
田骁不断挨着尹姿的拳头,跟着也笑得不亦乐乎,却总时不时就要偷偷瞄打自己的罪魁祸首一眼,踟蹰着要不要告诉某人自己被锤的很疼。
兴奋过後,四人加快下山的步伐。
下到山脚,尹姿拽了拽田骁袖子,凑他耳边低声说:“仲公子事情已成,如果您不想对盐户们再说点话,可以不说。”
她有私心的,不想逼这个寡言少语的闷葫芦做不想做的事——说话,反正事情已经成了,品菽既亲自现身“唱票”说明他已经吞完六大私商的库盐,今早天一吐鱼肚白,盐价必涨。
田骁觉得耳廓痒痒的,不敢用手挠只能悄悄咳几声来止痒,他知道尹姿是照顾他才不让他说话,可他觉得既然答应了对方,就无论如何不能失信于人。
“还是说一句吧。”田骁轻声说。
“好。”尹姿点头,飞快跑去自己马车里拿出一面锣,震耳欲聋“铿铿”敲起来,“各位父老乡亲,田氏仲公子骁见此祥瑞有话要说。请肃静,肃静。”
一颗颗脑袋齐刷刷转向自己,田骁有些怯了,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忽然他听见背後一道声音:“仲公子随便说别紧张,您就只说个‘好’字他们也会觉得好的。”
定了定神,田骁看着人群,难得拔高了调门,可说出来的话还是那麽温声细语,像一阵春风吹进人心暖着:“各位父老乡亲,盐是老天爷怜悯苍生特意赏给我们这群凡人的财宝,盐量是丰是歉是老天爷看我们一言一行决定的,只要商道秉持正念,老天爷亏不了我们。盐可振世,盐可万世不朽,我们断不可只看眼前不顾将来。”
见田骁收话了,尹姿立马敲锣附和道:“仲公子的话在理。商道要秉持正念,否则多行不义必自毙,乡亲们认不认这个理?”
“认。”
“认。”
“在理。”
“说得对。”
“……”
人群继续喧腾,尹姿和田骁却悄无声息离开登上马车,朝即墨赶去。
天色越来越亮,即墨城近在眼前,而城门前已列了一对装好盐的马队。
当马车停稳,尹姿跳下马车,田骁和品菽也跟了下来。
尹姿对品菽行了一礼,肺腑感激道:“大先生忙里偷闲不仅帮晚辈置办好七十车盐,还让田氏运社负责押运至邯郸,晚辈感激不尽。”
品菽捋着花白胡须,和煦地说:“无事无事,举手之劳而已,只是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妙人尹公子。”
尹姿露齿一笑:“晚辈卖完这批盐就会重返即墨,届时再登门叨扰大先生。”
品菽慈和地说:“那老夫得提前备好美酒相迎公子。”
见自己在长辈心里俨然是个酒鬼,尹姿尴尬地挤出一道笑容,傻呵呵笑着转向田骁:“仲公子方便借一步说话麽。”
田骁轻轻颔首,跟了过去。
尹姿绕步走到马车後,踩在一块垫脚石上,感叹道:“仲公子您个头儿L真高。”
田骁立刻挑起眉眼定定看着某人,炙热的目光令尹姿急着找补道:“这不是我想跟仲公子说的临别之话。”
“那尹公子想对田骁说什麽?”闷葫芦终于开了金口。
“两句话。”尹姿竖起两根手指头,“一句是老话,一句是新话,仲公子想先听哪句。”
田骁翕动着唇,漫声说:“新的那句。”
尹姿点头,随即蹲下随便抓了把沙,像在盐场玩晒盐似的,抓在手心搓了两把,又全部撒在地上,却一句话都没说。
见状田骁也不恼怒,反而掏出一条丝棉汗巾递过去,不说话但意思再明显不过,给尹姿擦手的。
尹姿瞥了眼昂贵的丝巾,笑着婉拒:“用来擦手岂不暴殄天物。”
擡起手懒洋洋拍掉掌心馀沙後,尹姿才悠然说起正事:“仲公子您知道吗,晒盐的时候其实盐是最早晒出来的,可盐户们总是等海水全部蒸发完,看到白晶晶的颗粒盐才开始收集,这个做法得改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