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场无法摆脱的诅咒:她学生时代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成绩,班里却无人在意,只互相攀比家境;後来出国半工半读,为了生活打工累得要死,亲戚却也只在问她要钱时才会面带笑意;现在好不容易嫁个白男跨越阶级,结果被家里男性谩骂不说,白男老公还被陪酒女觊觎。
夜店角落,桌上横着摆了两排的各色酒液,人群正中,Alex脸上挂着Jessica从没见过的轻浮表情,与无数美人儿高谈阔论;人群之外,Jessica垂着头,黑长直凌乱,呼吸急促。
邵颜把拼好的魔方丢到一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向前倾身,饶有兴味地舔了舔下唇。
明昕皱眉起身,正准备上前解围,就见Jessica突然暴起分开人群,拿起酒杯,仰头灌进嘴里,咽不下的酒液顺着下颌流淌到前襟,Jessica手背蹭了下,又拿起第二杯,第三杯,原样灌下去。
人群渐渐静了。
“你说得对,好歹是别人请的酒,不喝完就走太粗鲁了。”
Jessica眼眶通红,却偏偏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拿起第四杯。
“我是他的合法妻子,我替他喝,你们继续聊。看着我做什麽?聊啊,怎麽不聊了。”
“同学一场,我来凑个热闹,”明昕也从缝隙里拈了杯酒,笑着摇晃几圈,当着所有人的面灌下去,又把杯口朝下示意,“邵颜!过来!”她向邵颜招招手,笑容明媚,“身为Jessica的班长,你不来表个态?”
四目相对,邵颜无所谓地撅了撅嘴巴。
本来就是看个热闹,他和明昕既没有利益冲突,家里人又互相认识,不如卖她个面子。
邵颜跳下高脚椅,随手拿起方杯,和明昕碰了下,又扬了扬。
“都喝啊,来来来,一人一杯,谁手里敢空着,我可记住你了,下回给你穿小鞋啊。”
人群哄笑,各自分了酒,只给Alex剩下他手里的那杯。
Alex显然没太明白发生了什麽,被陌生的东方美人哄着喝掉最後一杯酒,又趁着Jessica没注意,把美人悄悄递过来的丶写着电话号的纸条塞进口袋。
几分钟後,明昕与Alex一人一边,搀扶着Jessica走出夜店。
夜色浓郁如墨,Jessica强行从二人手中挣脱,前扑,搂住路灯,开始毫无形象地呕吐起来。
明昕轻轻叹息了声,摸出手机,问Alex:“你们订的是哪家酒店?我给你们叫车。”
送佛送到西,今天管的闲事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件也不算什麽。
Alex在身上翻了半天,找到酒店名片递给明昕。
“我他妈……是真的恨你。”脚边的Jessica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什麽都没吐出来,身子软得像大海上的小舟,抱着路灯就像抱着最後的救命稻草。
“我恨你,明昕,我是真的恨你,他们都是想看我笑话,只有你,你他妈在可怜我!!谁要你可怜我!!”
Jessica的浓厚眼妆已经彻底花了,混着酒精与泪水,又被她抹了几把,狼狈得不行。可在脱离那副亚裔刻板印象的妆造後,Jessica的模样反倒顺眼了不少,尤其是那个不服输的眼神,依稀与学生时代的模样缓缓重合。
明昕不打算和醉鬼争辩什麽,淡淡看她一眼,把名片还给Alex。
Alex无法从明昕的反应中判断出Jessica说了什麽,还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发泄情绪,便把她从地上提起来搂着。
“……是,我家世是不如你们,”Jessica喃喃道,指甲无意识地嵌进Alex的手臂,“我也知道,就算我拼命一辈子,可能连你们的起点也赶不上,可我努力了,我真的努力了!你们凭什麽不让我得到幸福!!!”
明昕想说没人拦着你追求幸福,只是你努力的方向错了,幸福从来不是一道题,选A正确,选B错误,而是一场漫长而遥远的旅途,多看到一点风景,就多值回一点人生的票价。
就像你所亲自挑选的丈夫,连邵颜都看得出他不是良人,对你的爱意也不多,可你却偏要因为崇洋媚外而选择他做你的丈夫,而不是选择爱情结合。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人不该随意干涉别人的选择,所以明昕什麽都没有说。
好不容易把Jessica丢上後座,看着网约车绝尘而去,明昕疲惫地呼出口气。
刚替她们喝的那杯饮料口味偏甜,酒劲儿却半点不小,这会儿晚风一吹,眼前似有旋涡。
身边鸣笛声响,明昕艰难睁开眼,看到似曾相识的墨绿色阿斯顿马丁。
“嗨,”有人跟她打招呼,“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想她应该是喝多了,不然不应该看到驾驶室里坐着文森特,身上的侍者服已经换下来了,穿着熨得平整的白衬衫,袖子挽着,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
阿斯顿马丁在高速上行驶,晚风舒服极了,街旁路灯影影绰绰,文森特在她左边开车,就好像时光倒流回三年前的某一夜,她难得不需要药片辅助睡眠,在他的副驾上沉沉睡去,醒过来时天还黑着,他们聊了很多。
那年明昕的问题是未来——你会不会跟我回国。
而文森特的回答是现在——当然会,作为仅限七日订婚关系,我的未婚妻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车是旧车,人是旧人,暖黄色的街灯反复跌入车身,三年前後的时光在这个夜里短暂重叠。
明昕手指探出车窗,如水般的黑夜温柔地拂过指纹。
“我有问题要问你,”明昕突然说,“但如果你编故事骗我,我就不想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