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此同时,他给她炽热,她也会将同样的温暖交还给他。
如此公平。
自下而上,他在无尽心跳中仰望着明昕。
仰望他在世上唯一的缪斯,仰望她无法聚焦的神色,汗湿的侧颈,突然明白。
这其实是场单方面的丶以他为圆心的献祭。
从此之後,他将一无所有。
因为他把一切,都献给了他唯一的神明。
*
“我换过床,但是卧室的位子没有变过。”
一切结束後,文森特把该丢的东西统统扔进垃圾桶,回来的时候给明昕递了杯牛奶,说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明昕原本在平复呼吸,见状撑着起身,接过温热的牛奶杯,示意他继续说。
“这栋房子现在属于我,不过不是我买的,而是来自我父亲的转让,我下去拿行李箱。”
明昕哭笑不得,抓住文森特的手腕:“你直接说就行,我有我自己的判断力,不用特意找纸质证明。”
文森特抿了抿唇,不再挣扎,而是顺势跪上床垫,俯身,额头抵上明昕的肩膀。
“斯德洛格镇是我父母相遇,相识,相爱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在这个房间中,他们结合,让我在这个世界上诞生了第一枚细胞,”他喃喃说,“但他们很快就不再相爱了。”
这不是个适合事後闲聊的话题,文森特很清楚这点,但他忍不住。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覆上轻快的面具,变得风趣又讨喜,像他每分每秒都在做的那样,窥视旁人的脸色,然後讨好每一个人,这是他最习惯的处世之道,只为明哲保身。
可眼下环抱着他的不是外人,是明昕,是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就接纳了他的全部的丶他的爱人。
那麽,是不是有种可能,他能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稍微放松一点,就一点。
“後面的事情给你讲过,我母亲独自在港岛生下我,其实後来他们有在努力彼此磨合,但是没有结果,不爱就是不爱,他们各自在外面出轨,然後回家吵架。”
“等我十四岁,他们终于放弃了对彼此的折磨,我母亲改嫁,父亲远渡重洋建立新家。我成年前在国内读书,平时住校,周末回母亲家,假期飞去地球另一边父亲的新家。”
他说得轻描淡写,明昕却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小小的文森特背着琴盒,在地球两端反复辗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不受欢迎的外人,像只没有脚的鸟儿,无处安身。
好在她向来是个合格的倾听者,明昕没有点评任何人的任何决策,而是拍拍文森特的背。
“都过去了。”她说。
文森特笑着接受了她的安抚,决定跳过那个与狗丶与ptsd有关的噩梦,蹭了蹭明昕的颈窝。
“成年那天我父亲找到我,说给我钱和房産作为补偿,从此彻底断绝关系,我同意了。钱的去向我给你讲过,除了学费,馀下的都送给了我那位做投行的同学。”
“再後来,我成了流浪琴师,走过很多地方,剩下的你就都知道了。”
文森特怀抱稍松,把明昕拉开些许,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与她对视。
“从一开始,我就是利用了你对我的好奇心,从而得到你的好感,”他说,“现在,我的故事讲完了,我的价值已经没有了,等到明天太阳升起,你会离开我吗?”
她是被爱意浇灌长大的小孩,精神层面富足得像个亿万富翁,所以她正直丶善良丶富有同理心,没有人不会喜欢这样的人,哪怕是偶然在店里驻足的港商,也会对她青睐有加;
可反观他自己,因为没被任何人爱过,精神层面极为匮乏,所以只能套上层层僞装,僞装深情,僞装充满爱意,欺骗别人,甚至一度欺骗了自己。
可假的就是假的,这让他从来不敢和任何人长期接触,生怕时间久了露出端倪。
现在,他终于第一次在第二个人面前剖开自己,他听到滴滴答答倒计时的声音——十二点要到了,魔法即将失效,他怀抱着贫瘠的真心坐在南瓜马车里,等待命运的降临。
明昕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
“我的底线有三条,”她说,“第一,出轨,第二,物理家暴,第三,精神暴力。到现在为止,你犯过错麽?”
文森特连忙摇头。
“那麽好的,在你侵害我的底线之前,我会包容你的一切。我还能向你保证,就算有朝一日,我们的感情真的出现纰漏,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也会与你好聚好散,而不是重蹈你父母的覆辙。”
说完,她又弯了弯嘴角。
“毕竟体面的告别,你早在刚认识我的第二句,就已经说过了。”
因为他已经交出了自己仅有的全部爱意。
所以,现在轮到她,把她所拥有的澎湃爱意分渡给他了。
她总是如此公平,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