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以的指尖动了动,没挣脱。阳光穿过稀疏的枝桠,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陆清安腕间的银杏手串照得透亮——那是去年江黎以用果核做的,托喻辞桉辗转送到边关的。
“陆帅,”他最终还是抽回手,指尖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先把匈奴使者的事应付过去再说吧。”
陆清安望着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挽留。
回到相府时,喻辞桉正坐在书房等他,手里捏着封密信,脸色凝重:“匈奴使者在驿馆发脾气,说我们送的绸缎是次品,还摔了茶具。”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刚收到消息,有人在暗中散布谣言,说陆清安当年在边关,私通匈奴。”
江黎以的指尖猛地攥紧,骨节泛白。
“更麻烦的是,”喻辞桉把密信推给他,“兵部尚书的侄子,昨天去驿馆送文书,回来就暴毙了,死因不明。”
江黎以展开密信,上面的字迹潦草,却透着股狠劲——是兵部尚书的亲笔,说要彻查此事,言外之意,是要把矛头指向刚回京的陆清安。
“这是圈套。”江黎以把密信凑到烛火上,火苗舔舐着纸页,很快烧成了灰烬,“有人不想让陆清安留在京城。”
喻辞桉点头:“老狐狸们怕他掌了京畿卫戍,碍了他们的事。尤其是刘御史,他儿子去年在边关虚报战功,被陆清安参了一本,贬去了屯田。”
江黎以望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了,宫城的方向亮起了灯火,像串悬在天边的星。他知道,这长安城的平静,只是表象。陆清安的归来,像块巨石投入浑水,那些藏在水底的暗流,终将掀起巨浪。
“备车,去驿馆。”他突然起身,披上披风,“我去会会那位匈奴使者。”
驿馆的气氛很紧张,侍卫们握着刀守在门口,脸色凝重。江黎以刚走进正厅,就见个高鼻深目的匈奴使者正摔杯子,满地的瓷片闪着寒光。
“江相来得正好!”使者见到他,立刻拍案而起,“你们大周就是这样待客的?用残次品糊弄我们,还敢派人监视!”
江黎以捡起片瓷片,淡淡道:“使者稍安勿躁。绸缎是江南织造局新贡的,若有问题,本官立刻让人重送。至于监视……”他目光扫过使者身後的侍女,那女子眼神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发间的银簪——那是京城老字号“瑞宝斋”的样式,绝非匈奴所有。
使者的脸色变了变。
江黎以没点破,只道:“明日陛下会在太极殿设宴,为使者接风。届时还请使者莫要失了礼数。”
离开驿馆时,夜色已深。江黎以坐在马车里,指尖敲着车壁,忽然想起陆清安在马场说的话——“我们能不能像从前一样”。
他闭上眼,仿佛又看到少年时的场景:陆清安背着他,在马场的草地上奔跑,他手里拿着刚摘的梅子,笑得喘不过气;两人在断碑前分食一块糕点,碎屑掉在衣襟上,被对方笑着拍掉;他母亲的兵符碎片,被两人轮流揣在怀里,像个秘密的约定。
马车突然猛地停下,车夫在外面惊呼:“相爷!有刺客!”
江黎以猛地睁眼,抽出靴筒里的短刀——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防身武器。车帘被利刃划破,一道黑影闪了进来,手里的匕首泛着寒光,直刺他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玄色身影破窗而入,长剑格开匕首,动作快如闪电。两柄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脆响,火星溅在江黎以的衣袖上。
“陆清安?”江黎以愣住了。
陆清安没回头,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声音冷得像冰:“坐稳了。”
他的玄色披风在狭小的车厢里翻飞,像只展开翅膀的鹰。刺客显然不是对手,几个回合就被划伤了手臂,踉跄着跳车逃跑。
陆清安想追,却被江黎以拉住:“别追,是调虎离山。”
陆清安低头,见江黎以的指尖被溅到的血染红,眼神瞬间变得阴鸷:“伤着了?”
“没有。”江黎以松开手,指尖却在发抖,“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是想引你出来。”
陆清安的目光落在被划破的车帘上,匕首的痕迹刁钻,显然是冲着取命来的。“是冲我来的。”他声音发沉,“他们想让我刚回京就惹上麻烦。”
江黎以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明白——这场刺杀,和驿馆的闹剧,还有那些谣言,都是冲着陆清安来的。有人不想让他留在京城,更不想让他和自己冰释前嫌。
“回府。”江黎以沉声道,“此事需从长计议。”
马车重新啓动,车轮碾过地上的血迹,留下两道暗红的辙痕。车厢里很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昏黄的灯影里轻轻交织。
陆清安突然握住江黎以的手,他的掌心很热,带着刚握过剑的温度:“黎以,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他们伤了你。”
江黎以的指尖动了动,终究没再抽回。窗外的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墨,可他看着陆清安紧绷的下颌线,突然觉得,那些藏在暗处的刀光剑影,似乎也没那麽可怕了。
至少这一次,他们是站在一起的。
马车驶进相府时,福伯正举着灯笼在门口焦急地张望,见他们平安回来,长长松了口气。“相爷,陆将军,”他压低声音,“刚才宫里来消息,说匈奴使者的贴身侍女,今早在房里自尽了,手里攥着枚……刻着‘陆’字的玉佩。”
江黎以和陆清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网,已经开始收了。
而他们,才刚刚踏入这盘棋局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