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说:“不走动。”
端午的爸爸说:“她娘家人不好。”
“噢,反正我家亲戚也不来,怎麽样都行。”我说。
“我更喜欢你了!”老太太说。是的,我娘家人不来,又给她家省了一笔钱了。
婚礼当天一大早,我们就起来,赶紧穿衣打扮。我也没请化妆师,就穿着网购的一件红裙子,自己梳梳头,擦点粉。端午穿着我给他买的深蓝色的小西装,里头穿了一个旧的内裤。
“你穿的是旧的短裤?”我说。
“嗯。随便穿穿。”他说。
我大姨妈来了,情绪不稳定,心情很急躁,看他穿旧的内裤,有点光火,就生气地跟他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今天结婚嘛,要穿新的。我不是给你买了新的短裤吗?”
端午说:“穿在里面,人家又看不见。”
我说:“不行,就要穿新的!你去换新的去!”
不知道为什麽,我对我跟端午的婚礼相当重视。所以给他从头到脚,都买了新的。我想让一切都是新的。我们一起好好生活。我看端午还穿旧的,觉得他不够重视,就气恼了。
端午见我生气了,就说:“别生气了,今天结婚。”
我就不生气了。我在镜子里左照照右照照。
“本来还说找个化妆师的呢。不找了。又省了一笔钱。”我说。
“快点!”端午说,“还要去我爸妈家接我爸妈。”
我就急急忙忙跟他走了,口红都没有涂。到了他家,才知道他爸妈还没有吃饭。我们坐着,等他爸妈吃饭,换衣服。
端午穿着那身蓝色的小西装,端端正正地靠墙坐着。老太太过来看看端午说:“你看端午多帅哦!”
我说:“他的这身小西装是我帮他选的。又当结婚的礼服,又当他三十岁的生日礼物。你看端午幸福吧,我天天给他买衣服!”
她说:“他福气好的,他一出生就坐车!他出生的那天,又打雷又下雨的。”
我看看端午,笑笑说:“我的妈!你这是真龙天子降世啊!阴云密布,雷声大作!”
老太太说:“你们两个的属相好。一个猴子,一个老鼠。”
我说:“我还没涂口红呢!端午就知道催我!”端午的爸爸说:“端午的车子里装了东西,开车去不方便,我骑电动车去给你拿吧。”我说:“要不不拿了吧。”他爸爸说:“还是拿吧,人家亲戚会说的。”他爸爸骑车去帮我拿来了口红,我们又等了一个女人,好像叫小梅,我们五个人开始向酒店进发。
没有租一个车队。就端午一辆车。端午的车上,被我贴了一个“喜”字。端午几天前洗了洗车。路上,我才知道我们是去“东方大酒楼”举行婚礼。我还以为是个什麽样的酒楼呢。到了才知道,原来是他爸爸托他大伯找的一个老旧的酒楼。一楼像是一间没有装修的土坯房,进门左手边是一个小窗口,正在卖包子。来宾都乘电梯上二楼。我赶紧去二楼的一个空房间换礼服。我自己网购的大红色礼服,镂空的肩膀上坠了一串水滴形的珠珠,我自认为还蛮好看的。我们俩为了省钱,也没拍婚纱照,就在门口站着等着各位来宾。来了六七桌客人,都是他家的亲戚。
开席了,端午的爸爸让端午上去讲两句。端午早就在家里打好了草稿。我当时来了大姨妈,看着他上台,我心里有些慌,有点紧张,表情木木地看着他。
端午昂首走上前,到了席面最前头,拿着话筒,用坚定而洪亮的声音说:“大家安静一下!”大家都是各方的亲朋,都在讲话,一时没有听清,也没有安静。
“大家安静一下!”端午又来了一句,斩钉截铁地,像命令一样。这回,大家安静了,都看着他,我也看着他。他镇定地站着,面对大家,像个自信的校园小主持人。
“大家好!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婚礼!首先,我要感谢我的妻子,是她让我有了幸福温暖的家!我一定要珍惜我的妻子,做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丈夫!然後,我要祝福大家吃好喝好,一切都好!”
“好!”台下响起了掌声!我也跟着大家一起喊好,为我的丈夫鼓起了掌声!
大家开吃了。我也放开了吃。
端午说:“吃吧。你这几天身体不好,你要补补营养的!”
我碰了碰端午说:“我是女的,不好意思站起来。我够不着的,你给我夹。多夹一点。”
端午说:“好的!”
吃了一会儿,我就跟端午一起,跟着他爸爸一桌一桌的敬酒。他爸爸让我跟人家喊“大伯”,我就喊“大伯”。让我跟人家喊“二伯”,我就喊“二伯”。人家答应一声,就把准备好的红包给我,大多数是二百块的。都是端午的爸爸以前给人家花出去的。
我们结婚,端午的哥哥也没有到。他基本上是与世隔绝的。
端午的一个大娘当着衆人的面儿跟老太太说:“你家那个陆陆还是把自己关在家里,谁都不理?端午去找他,他也不理?连亲兄弟都没账了,这算怎麽回事儿?你们带他去看看!恐怕是忧郁症。”
老太太不说话。端午白皙的脸皮上划过一丝红晕。我当时心里还颇愤愤,为老太太打抱不平,觉得那个大娘做事很低级,居然在这种场合公然当衆揭人家的伤疤。
端午的爸爸很高兴,他把住我的肩膀,带我去跟他的那些弟兄们敬酒:“我让我儿媳妇给你点烟!我儿媳妇是真好!不是假好!通情达理的!”我就配合他给人家点烟。但我心里很不高兴。我的礼服的肩膀是镂空的,他把住我的肩膀干什麽?兄弟之间,姐妹之间可以如此。他一个老公公,要对我退避三舍,敬而远之,这是江湖规矩,他不懂吗?
吃完饭,筵席散了,我跟端午换了便装,跟他爸爸妈妈一行四人去医院,给端午办理住院手续。端午开车,我坐副驾。老头子坐在端午後头,老婆子坐在我後头。
老头子说:“哎呀,我今天真开心,喝了好多酒。”然後他把他那双咸猪手伸过来,透过前後座儿之间的距离,去扒我左边的肩膀。我有意躲闪了一下。
端午看到了,就提醒老家夥说:“爸爸你坐好,开车呢!”
老头子说:“哎呀,我今天真高兴!”
对了,老头子朝我左边肩膀伸出咸猪手的时候,是端午提醒的。老太太一个屁不放,一言不发。她是个石雕的?还是个木刻的?还是个泥塑的?
端午在他爸爸的陪同下去做检查的时候,我跟老太太坐在一起等着。我以为她是个能管事儿的。我就把老头子拍我大腿的事儿跟她说了。
我说:“妈妈,你以後抽个时机跟爸爸说说,注意点。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我以为老太太会信誓旦旦地骂老头子,跟我保证她回去会如何处置他。
结果,她弱弱地说:“他就那样,喜欢拍人。”我一看,没用,这老婆子不中用。我白跟她说了。可是老贼以後再对我动手动脚怎麽办,这让洒家如何忍得下。我就决定找个机会跟端午说。
端午接下来住院。我该上班上班,下了班就打车去看他。他生活可以自理,白天,他就自己去检查身体,一切指标都好。下午,我去看他,他就跟我一起在医院里转转,我们俩说说话。晚上,等我回家了,他自己玩玩手机就睡觉了。
但是看在他在病中,他爸爸拍我大腿的事,我还忍着,没跟他说。
一天下午,我又去看端午。他跟我说:“我陪你下去走走吧,我自己也出去走走。”我们就一起到医院的院子里。我忍不住,就跟端午说了他爸爸拍我大腿的事。说着说着,我就骂起来了。
“老家夥,他以为他什麽东西!我看得上他!他也不想想,我既然看得上他儿子,他就该知道我好哪口儿!他以为他当官儿是吗?领导!领导!他是哪门子领导?他当的什麽官儿?他就一个保安,吓唬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农村老太婆也就算了!跑到我跟前装人!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