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说:“我不羡慕。我愿意给我老公做饭。”
阿杨说:“你现在小孩儿还没出来呢。等你小孩出来了,你就知道了。天天忙孩子忙地一塌糊涂,还得给老公做饭,烦死了。我现在都不想给老聂做饭,我都是让他自己做。”
中午,编辑部中文组聚餐了。黄社长亲自组织,大家没有一个敢缺席的。席开三桌。里间的两桌,一群男士在吞烟吐雾,外间的一桌,全是女士。我因为怀着孕,就去外间的一桌,跟一群女的坐在一起。
吴悠悠本来对着门儿坐着,簇拥在一群女人中间。她看到我来了,站起来跟我说:“大省,你怀着孕,坐在上菜口不方便吧,我跟你换换,你来我这儿坐吧。”她说着就离开了她自己的座位,绕过那些女人,来到了我的座位上来。
我说:“谢谢谢谢!我坐在这儿没事儿的,我习惯了。要是让我坐在上位,我还不习惯呢。连吃菜都不香了。”吴悠悠也是出于好意,她已经到了我的身边,可是我又不肯跟她换。吴悠悠一时有些尴尬,她讪讪地笑着回去了。
我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坐在那儿,真地不习惯。我从来没坐过那个位置。我就坐在这儿吃,蛮好的。”吴悠悠尴尬地笑了笑。
黄社长来挨桌敬酒了。他举着杯子,来到我们这桌前,大家都站了起来。黄社长举着酒杯开讲了。
他说:“今天呢,我们编辑部中文组也是难得地一聚,说实话,组里这麽多人,想把大家都召集起来,真不容易。你看,这次,连曹重阳这个鸟人也来了。妈的,平时让你来,你都不来!”
衆女士说:“曹编辑是我们中文组的男神!是我们公认的青提区好男人!他全心全意为老婆服务,都把我们自家的老公给秒成渣儿了!”
另一个说:“我们打算把曹编辑的模范事迹印发成册,在全青提区宣传。”
黄社长对曹编辑说:“你看!她们这些女士都夸你!都不夸我。你既然是她们口中的好男人,你就得拿出好男人的风度来,今天的酒你得替她们喝了!”
曹编辑面对满桌女士的追捧,丝毫没有谦让,他坦然接受了青提区好男人的头衔,欣然举起酒杯说:“那我就替女同胞们喝一杯!”
“这才是模范丈夫!”黄社长竖起大拇指说,“吴悠悠是我的学生,在座的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我对女同胞从来都不劝酒。我自己干了这一杯。你们随意!不能喝酒的女同胞尽量少喝酒!我们现在讲的是仁爱,人文关怀!”
黄社长举着手里的杯子迟迟不肯下嘴,他举着杯子继续说:“我们文人喝酒就是要爽快,你看李白,喝了酒,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人家喝了酒不仅能写诗,人家还去登山,‘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黄社长说着手舞足蹈了起来。
黄社长滔滔不绝,唾沫星子溅了我一胳膊。他不走,我们就都站着听他说话。他说了还要说。我也不太明白他在说什麽,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时候才能说完。
梁编辑悄悄跟我说:“你要不要坐下来?你没事儿吧?”
我笑笑说:“没事儿!”
不知道为什麽,看着他说“谢公屐”,让我想到了“大公鸡”,我看着黄社长的光溜溜黄溜溜的脑袋,看着他像个大公鸡一样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想着他的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公鸡冠子,我不自觉地笑了。郝跃看看我,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黄社长看着靠里头坐着的李编辑说:“小李啊,你都四十多了吧,也老大不小了。父母年纪都大了,他们生病看病什麽的,你一个人撑着不累吗?赶紧找个男人,好跟你一起照顾家。你都多大了?再不嫁人,都要五十了。”
李编辑听到黄社长的话,激愤之情腾地一下涌上脸颊,她的两腮登时红地透透的。她低着头,绷着红红的小脸儿,憋着一肚子火气和委屈,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李编辑这个人虽然人长得娇小,但是非常有能量。平日里她慷慨激昂豪情万丈,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今天,黄社长居然当衆戳她的心窝子,让她难堪。她压在心底的愤怒和冤屈直往上窜。若不是因为受黄社长的管辖,假若生在一个江湖的世道,她早就杏眼圆睁,一个飞刀过去,红缨一闪,结果了老贼的性命。
吴编辑赶紧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悄声儿跟她说:“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土匪!”
“黄社长,您能听我陈情吗?”李编辑站起来,强忍着眼泪跟黄社长说,“我不结婚,是我个人的选择。正是因为我爸妈身体不好,我多少回看着他们在死亡线上挣扎,所以我才知道生命的脆弱。正是因为我伺候他们伺候地太累了,所以我够了,不想再生个孩子,让他跟我一样,来继续这样劳累的人生了。我不结婚,这是我个人的选择,也是社会进步的体现。”
“你看看,我就跟你说说,你还搞起虚无主义了。要是这样说,人都是要死的。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黄社长说。李编辑毕竟是个女流,而且在编辑届小有名气,黄社长再一身匪气,他也毕竟是个人,他看到李编辑羞愤难当,攒着一肚子酸楚和火气,他也就知趣地撤离,不再跟这个年近四十的丫头硬刚咧。
黄社长接着说:“在座的各位,也都是我们中文组里看着成长起来的,如今最年轻的也不再年轻了。都是不再年轻的年轻人了。小潘,你是不是中文组里最年轻的?”
小潘说:“不是,大省是我们组里最小的。我比她大两个月。”
黄社长说:“我看了一下,很多人的头发都白了。你看,郝跃也是,已经两鬓斑白了。郝跃,你把你的头发染染,是吧?把自己打扮打扮,别天天穿得跟个僧侣似的。不是蓝的就是黑的。你看,你跟杨编辑她们站在一起,就跟那个非洲难民站在美国大佬旁边似的。差距太大了。你还刚四十出头,是吧?你是83年的吧?我记得你是属猪的。”
郝跃笑着纠正说:“我是82年的,属狗。我跟我老公属狗,我公公婆婆也属狗。我小孩还是属狗。一家子都是狗。”
黄社长大手一挥:“猪也好,狗也罢。说起来,你其实比杨编辑她们年轻不少。可是,你看看,你天天穿得跟个老太太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们的娘呢。把自己打扮打扮!另外,你那些大金镯子丶大钻戒,不要老是戴着,明晃晃地,跟个暴发户似的。多俗啊!还有,少在办公室里传播负能量。这样,大家都开心一点。”
郝跃说:“我以前也是打扮的,就是生了孩子以後,白头发多了,因为身体原因,也不能染头发。否则我就染了。天天忙孩子忙工作,也顾不上打扮自己了。”
杨编辑说:“郝跃主要是孩子太小,顾不上打扮。”
小潘说:“是的,郝跃以前在中文组,是引领时尚潮流的。人家都是去省会买衣服。”
我也说:“郝跃以前穿着可文艺了。她这几年确实是因为孩子小。”
黄社长看了看我:“大省也在。我作为老大哥,跟你说几句。”
黄社长顿了顿,低了一下头,脸上飘过去一丝腼腆说:“找男人,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能随便就凑合一个!”
吴悠悠说:“黄社长,大省已经升级为妈妈了!”
黄社长惊讶地说:“啊?几个月了?”
我说:“两个多月了。”
黄社长说:“我还以为大省是胖了呢!坐坐坐!大家都坐下吧!这个‘菊香满屋’的菜,口碑还是很不错的,很多外地的都来这里订餐。”
我们坐下来吃菜,黄社长又转战另一桌去吆喝。
郝跃说:“行嘛,大省。你居然敢笑黄社长。”
我说:“我就是看着他那个样子好笑。你不觉得他说‘谢公屐’的时候,那个样子很好笑吗?我觉得他很滑稽。”
郝跃说:“你说黄,那麽大的一个社长,管我的穿着打扮干什麽啊!”
我说:“是的啊。你以前穿着件白色的羽绒服,戴着个红色的小发箍。可精致了呢。你不就是因为孩子小嘛。”
郝跃说:“哎!我们做编辑的,要的是知识,又不是姿色。你说我们怎麽穿戴管他什麽事儿啊?”
杨编辑说:“哎呀,你们不要管他。他老婆不是爱穿地红红绿绿的嘛。他就喜欢别人也穿地红红绿绿的。”
郝跃说:“那我下次聚餐穿我那件粉色的裙子,这样显得气色好一些。”
吴编辑说:“在有的职场里,姿色也是资本。领导看到你有姿色,会打扮,也会给你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