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川摇了摇头,“父亲不必担心,孩儿已有打算。”
见他这样说,信国公也不勉强,点点头,暂且离去。
待脚步声远了,谢枕川便去了里间,原是要替梨瓷掖被子,凑近了些,才发现她并未睡着,此刻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己。
谢枕川在榻边坐下,轻轻揉了揉她头上的xue位,“吵醒你了?”
他指上力道恰到好处,梨瓷颇为不舍地摇了摇头,坐起来关心道:“恕瑾哥哥要出门吗,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烦了?”
谢枕川弯了弯唇角,宽她的心,“小事罢了,阿瓷不必挂心。”
梨瓷紧紧抿着唇,前思後想,“可若是不给底下的人发工钱,谁还会听你的呢?”
难得见她这般认真模样,谢枕川伸出手指,抚平她蹙起的眉心,“无妨,天无绝人之路。”
若是别的事,梨瓷的确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可若是和银钱有关,那便不一样了。
“爹爹说了,能够用银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她握住他的手指,慷慨道:“差多少钱呀,若是差得不多,先用那笔聘礼将亏空补上?”
谢枕川微微一怔,想起梨瓷先前倾其所有给出的聘礼,眼中浮起一丝笑意来。
他将梨瓷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顶,“虽是阿瓷给的聘礼,但既然已经入赘了梨家,便还是阿瓷的,哪有用你的银子补贴官家的道理?”
他很有赘婿的自觉,也并不打算用这笔钱。
“至于军营那边,屯田或是弄些盐引丶茶引来,也可弥补些许亏空。”
清冽的茶香袭来,比方才的柿叶茶更为诱人。
梨瓷立刻生出千金买笑的豪迈来,一心护着自家的赘婿,“反正银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替你省些时间,日後再慢慢屯田,将聘礼赚回来。”
谢枕川没说话,梨瓷靠在他心口,忽然“呀”了一声,转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恕瑾哥哥,你心跳得好快。”
-
京郊,三千营驻地。
时值初夏,本该是操练最勤的时节,可校场上却空了大半,仅有的几个士兵也提不起精神,歪歪斜斜地拄着长枪,活像是晒得焉头焉脑的狗尾巴草;有人蹲在墙角斗蛐蛐,赌注是明日早饭里唯一的一个鸡子;更多得是人枕着锈迹斑斑的盔甲打盹,鼾声混着蝉鸣,在浮躁的午後格外刺耳。
副将郭调途经此地,也赌了一个鸡子,眼看他押注的那只蛐蛐就要落败,他忽地站起身来,“哐当”掀翻了那只充作斗栅的豁口陶碗,一本正经道:“干嘛呢,都什麽时候了还斗蛐蛐?不知道新任提督要来?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哎呀!”
有的人惊呼,有的人惋惜,到底还是起身慌忙走了几步,却又在几步外重新聚拢。
蛐蛐儿斗不成了,几人又闲话起来。
“三大营换将,又不止咱们三千营,也没见怎麽着。”
“我怎麽听说五军营那边新任的提督是户部尚书的侄子的连襟,关系铁得很,他们马上就要补发一半的饷银了。”
“放屁!我表兄就在五军营当差,也就比我们强一点罢了,能把先前那一半发下来就不错了。”
“那也是比我们强啊,每个月就这麽三瓜俩枣的,还不如去当个护院呢。”
……
郭调听得无奈,但拖欠军饷也是事实,他原先还管,现在便也由得他们去了。
他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嘱咐道:“谢提督今日要来军营,你们留点神,别老是这般不着四六。”
兵卒们含混应了一声,又蹲进草丛里找方才那两只蛐蛐去了。
-
马车辘辘驶向京郊三千营驻地,畅通无阻地进了提督营房。
三千营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谢枕川在来时路上便已经领教过了,他无意追究,只是让人将副将郭调叫了过来。
郭调行了礼,罩甲跟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下官郭调,拜见谢大人。”
他没忍住偷偷擡眼,这位新任提督生得一副好皮囊,玉冠长衫衬得人如修竹,实在是……一副小白脸的长相。
谢枕川也扫了一眼他的罩甲,一看便有些年头了,上边有好几处甲片掉了,也没有补。
他开门见山道:“今日朝中议事,三大营军饷要延後发放的消息,你们可曾知晓了?”
郭调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点了点头。
谢枕川又道:“三千营历年欠饷几何,你算个总数。”
“下官是副将,不是账房。”
濯影司指挥使的大名在权贵之间自然如雷贯耳,可在这群兵油子里边,就没那麽好使了。得知他舍弃男子颜面入赘,如今入营也是携眷而来,郭调便更看不起这个小白脸了。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咧嘴一笑,“算出来又如何,难道谢大人要替我们补?”
只是话一出口,他就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