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
寒假到了。
小镇的街道上多了些拖着行李丶带着城市气息的年轻面孔。
林薇也回来了。
她是宁蓁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一个心直口快丶性格开朗的姑娘。
放假前,她给宁蓁打过几次电话,宁蓁每次都说“挺好”丶“休学养身体”丶“没什麽大事”。林薇虽然担心,但隔着电话线,听着宁蓁努力维持平静的声音,也只能选择相信。
这天下午,她拎着一袋从省城买的糕点,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宁蓁家杂货铺所在的巷子。
卷帘门依旧半拉着。
“叔叔,阿姨!蓁蓁!”林薇笑着喊了一声,掀开里屋的门帘走进去。
光线昏暗的小房间里,宁蓁正裹着厚厚的毯子,蜷在窗边的旧藤椅上。
听到声音,她有些费力地转过头。
林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手里的糕点袋“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眼前的宁蓁,瘦得脱了形。
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高凸起,皮肤是那种近乎透明的丶死灰般的苍白。
眼窝深陷得吓人,里面嵌着的眼睛显得异常大,却毫无神采,像蒙着一层阴翳。
毯子下的身体薄得像纸片,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枯槁气息,和她记忆中那个清秀丶带着点倔强书卷气的宁蓁,判若两人。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心痛瞬间攫住了林薇。她捂住嘴,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蓁蓁…你…你怎麽…变成这样了?!这…这叫没什麽大事?!”
宁蓁的母亲站在一旁,眼圈瞬间又红了,别过脸去。
宁蓁看着震惊落泪的好友,枯瘦的脸上没什麽表情,只有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深的疲惫和哀伤。
她费力地擡起一只手,轻轻摆了摆,声音虚弱得像游丝:“薇薇…别哭…我…没事…”她喘了口气,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死死地盯着林薇,“我的病…求你…别告诉任何人…尤其…尤其别告诉于铭…千万…别说…”
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薇看着宁蓁那双深陷的丶充满哀求的眼睛,看着她枯槁的样子,心像被刀绞一样疼。
她用力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哽咽着:“我…我答应你!蓁蓁…我不说!我谁也不说!我发誓!”
她在宁蓁床边坐了很久,强忍着眼泪,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些学校的趣事,试图逗宁蓁开心。
宁蓁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扯动一下嘴角,算作回应,眼神却空洞地飘向窗外。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压得林薇喘不过气。
离开宁蓁家时,林薇感觉脚步有千斤重。
冬日下午的阳光惨淡无力,照在灰扑扑的巷子里,毫无暖意。
宁蓁那枯槁的面容和绝望的眼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让她几乎窒息。
她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眼泪止不住地流,擦也擦不完。
刚拐出巷子口,走到稍微热闹一点的主街。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是于铭。
他刚下班,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晒得微黑丶肌肉线条结实的小臂。
脸上带着点汗水和油灰,但整个人精神头十足,走路带风,依旧是那种阳光又带着点痞气的模样。
看到林薇,他眼睛一亮,咧开嘴笑着打招呼:
“哟!林薇?放假回来啦?”
林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擡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于铭那张被汗水浸润丶带着健康光泽和明朗笑容的脸。
这充满活力和生机的样子,与她刚刚在昏暗小屋里看到的宁蓁那枯槁灰败丶奄奄一息的景象,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刺眼的对比。
她看着于铭那毫无阴霾的笑容,想着宁蓁深陷的眼窝和绝望的哀求,所有的理智和承诺,在那一刻被汹涌的悲痛和愤怒冲垮了。
“林薇?放假啦?见着宁秦没?”于铭没注意到林薇的异样,依旧笑着,顺口问道,“她大学放假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短信也不怎麽回,忙什麽呢?”
“大学?”林薇像是听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话,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于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丶失控的哭腔和嘲讽,“她哪上什麽大学!她……”
话一出口,林薇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睛惊恐地瞪大,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麽。
但已经晚了。
于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一张面具骤然碎裂。
阳光似乎瞬间从他身上抽离,周围嘈杂的街道声仿佛瞬间远去。
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欺骗的暴怒,猛地向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林薇的胳膊。
力道之大,捏得林薇生疼。
“你说什麽?”于铭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她没上大学?那她在哪?她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