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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第1页）

黑暗

于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离开那个昏暗丶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小房间的。

他像是被一股巨大的丶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出了门，踉跄着穿过杂货铺。

宁蓁父母哀戚绝望的脸在他眼前晃动，但他什麽也看不见，什麽也听不见。

脑子里只有那张深陷的丶灰白的丶骷髅般的脸，和那句微弱到几乎消散的“你…知道了啊”。

他冲出杂货铺，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砸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冷。

他像个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漫无目的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镇街道上跌跌撞撞地走着。

行人丶车辆丶店铺的招牌…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晃动的色块和噪音，与他彻底隔绝。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脚步不受控制地将他带向小镇最破败的边缘，带向那条浑浊肮脏的护城河。

河边堆满了垃圾，散发着酸腐的气味。河水是黄褐色的，缓慢而粘稠地流淌着。

于铭站在脏兮兮的河堤上，脚下是松软的丶混杂着碎玻璃和腐烂物的泥土。

他看着眼前这潭死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破败的风箱。一股巨大的丶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怆和愤怒堵在喉咙口，烧得他眼睛生疼。

他想吼。

想对着这浑浊的河水，对着这灰暗的天空，对着这不公的命运，用尽全身力气地嘶吼。

吼出所有的震惊丶愤怒丶被欺骗的屈辱，还有那灭顶的丶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恐惧和心痛。

可是，喉咙里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任凭他如何用力，也只能发出几声破碎的丶嘶哑的声音。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声音，都在看到宁蓁那一刻被彻底抽干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丶冰冷的绝望，沉甸甸地压着他，要将他压垮丶碾碎。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

双腿一软，“扑通”一声，他重重地跪倒在肮脏的河堤上。

膝盖砸在硬土和碎石上，生疼，但他毫无感觉。他像被折断的芦苇，猛地弯下腰，把脸深深地丶狠狠地埋进自己屈起的膝盖里。

双手死死地抱住头，十指用力地插进自己硬硬的短发中，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丶变形。

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初是无声的，只有身体剧烈的震颤。

然後，从胸腔最深处，从喉咙被撕裂的缝隙里，断断续续地逸出压抑到极致的丶破碎的呜咽声。

“呜…呃…”像受伤幼兽的哀鸣，短促，痛苦，带着被强行压抑的撕裂感。

那呜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失控，最终变成了无法抑制的丶破碎的嚎哭。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他沾着油污的工裤膝盖，混着河堤的尘土，变得污浊不堪。

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後，为一个女孩痛哭。

为了宁蓁，为了她那深陷的眼窝和枯槁的身体。

为了她那些用轻松语气编织的丶关于南方的谎言。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冲刷着他脸上混合的油污和汗水，留下冰冷的痕迹。

他哭得浑身抽搐，像个迷路的孩子，在肮脏的河堤上，对着浑浊的河水，释放着积压了太久丶此刻才被残酷真相彻底引爆的所有情感。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河边的风更冷了，带着刺骨的寒意。

于铭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抽噎和粗重的喘息。

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眼眶火辣辣的疼和心口那片冰冷的丶巨大的空洞。

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膝盖和裤子上沾满了泥土和污渍。

他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拖着沉重的脚步，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租住的那个简陋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