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红着眼眶,死死盯着她艰难开合的嘴唇,用力地丶重重地点头,下巴绷得紧紧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压抑的丶短促的呜咽,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你说,”他哑着嗓子,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摩擦,“你说,我什麽都答应你……什麽都答应!”
宁蓁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积蓄着最後一点力量。
她闭了闭眼,又艰难地睁开,目光似乎想穿透模糊的视线,牢牢地锁定住他。
“……别……”她喘了口气,胸腔里发出空洞的回响,“别在我爸妈……面前……哭……”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巨大的力气,停顿了很久。窗外的光线似乎又暗了一分。
“……别让他们……”她艰难地续上,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心跳淹没,“……更难过……”
于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内侧,咬得那麽用力,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用力地丶更加用力地点头,眼眶红得吓人,里面蓄满了滚烫的液体,拼命地眨着眼,不让它们掉下来。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从鼻腔里发出沉重的丶压抑的抽气声。
宁蓁的目光似乎涣散了一下,又努力地凝聚起来,落在于铭痛苦扭曲的脸上。
她停了好一会儿,仿佛在积攒最後一丝力气,才极其缓慢地,吐出了最後几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还有……你……”
“……要……好好的……”
最後几个字,几乎只剩下气音,却像用尽了生命最後的光华。
于铭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什麽东西在颅内炸开了。
那片苦苦支撑的堤坝,在“好好的”三个字砸下来的瞬间,轰然崩塌。
滚烫的液体再也无法控制,疯狂地冲出眼眶,汹涌地滚落下来。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床沿冰冷的铁栏杆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压抑的丶破碎的呜咽。
但他死死地记着那句话——别在她爸妈面前哭。
他死死咬着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把所有的嚎啕都死死地堵在喉咙深处,堵在胸腔里,堵得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丶痉挛。
过了很久,他才猛地擡起头,脸上全是纵横的泪痕,眼睛肿得像桃子,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渗着血珠。
他胡乱地用沾满机油和灰尘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抹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狼狈不堪。
他看着宁蓁,看着她因为耗尽力气而重新变得灰败丶紧闭双眼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搓。
他伸出颤抖的手,那只手因为常年修车布满老茧和油污,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丶极其缓慢地,探进被子边缘,摸索着,终于握住了宁蓁那只搭在身侧的手。
冰冷。
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薄得像一层脆弱的纸,能清晰地摸到下面嶙峋的关节。
于铭的手猛地一颤,随即更加用力地丶紧紧地攥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着,仿佛这样就能把生命力渡过去。
他俯下身,凑近宁蓁苍白的丶毫无血色的脸,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抠出来的,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他重复着,声音哽咽破碎,“我……好好的……我好好的!你也要……撑住……班长……求你了……撑住……”
他攥着她的手,那麽紧,那麽用力,紧到自己的指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仿佛只要他再用力一点,再握紧一点,就能留住指间这缕即将熄灭的风。
滚烫的眼泪,无声地丶汹涌地,再次滑过他布满污迹的脸颊,滴落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和宁蓁冰冷的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