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夫人早料到那两位会忍不住去坟茔,山匪肯定也不是真山匪,为的也不是砍伤,只不过因为那两人带了不少家仆,这才没得手。
“大人。”
千柏行礼。
院子里架起炉竈,烧着火,锅里面放着要用的坛子和勺,盖子揭开,雾气腾升氤氲,正舀水的人脸颊被水汽蒸红,本应该有刺痛的感觉,她却似乎感知不到,专注于酒糟上,天塌地陷,也不能影响她什麽。
陆宴立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让千柏去外院守着,踩着青石路进了院子,将正尝着酒糟的人拉起,牵着她到阴凉处花架上坐下。
卷起些袖子,取了水盆里的巾帕,拧干水,给她擦额上的汗珠。
指腹触碰到她日渐消瘦的容颜,温声说,“昔年在中书议郎任上,我曾暗中保下了六位罪臣之子,如今都在庐陵书院求学,他们家世清正,品性端良,我相信只要阿怜想,要叫他们心生欢悦不是难事。”
陆宴看着她麻木的神情,握着巾帕一点点擦拭她的指尖,擦完拉到唇边轻咬了一下。
昔年看不惯官场勾心污垢,这些受诬陷的罪臣之子,品性学识尚优的,他顺手便也保下了。
原先都是世家子弟,样貌气度自然也不会太差。
至于心生欢悦,有了子嗣以後,去父留子,人死了,便也不需要在意她是不是曾与人亲密了。
只要能留下她在身边,这般些许小节,忽略不计也无妨。
陆宴咬着她的指尖,眉眼含笑地看她,“就是不知道阿怜会挑中谁,喜欢什麽样的男子。”
宋怜都不知道他曾做过这样的事,只是想现在他除了让千柏跟着她,背地里还有好几个下人,她去哪里跟到哪里,行动十分不便。
而他温泰澹泊的外表下,显露出了祁阊公子年少成名的锋锐和智谋,他先差人端掉了背地里替人办路引的暗丁,又跟府官打了招呼,前几日她去办路引,府官压根不敢给她办。
只压着这一条,她就像被摁住壳的乌龟,四肢怎麽扑腾,也没法动弹。
午间听见李莲押送罪臣回京的消息,她已经有了计划,必须要北上,若是去庐陵,路引文牒这些东西,他会准备好,到了庐陵,她脱身离开便是。
察觉到她意动,眸底翻出血气,齿下不觉用了力,听她吃痛,又松开,“阿怜的孩子,必然是和阿怜小时候一样玉雪可爱。”
宋怜对孩子不感兴趣,“你没见过小时候的我,又怎知小时候的我是什麽样的。”
陆宴哂笑,并未作答。
宋怜能猜到他的用意,大概是想让她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这样不会飞蛾扑火。
但她只想拿到仇人的人头。
宋怜却没有反对,定定看着他说,“我虽不是什麽好人,但不会成亲後还与旁人有什麽首尾。”
陆宴松了手,取出一纸文书,却不给她,等她看过,叠好收回了掌心,“我已接下了盐巡刺史的差事,今日早些歇息,明日清晨,随我前往九江。”
说罢起身,先离开了。
宋怜一直看着他背
影,并没有错过他到外院门口,千柏无意间擡头时,骤然埋下的脑袋,似是被什麽骇到一般屏住的呼吸。
又过了一会儿,有什麽砰砰的响动影影绰绰传来,离得远听得并不是很清澈,宋怜顺着晒料的梯子爬上墙头。
隔着斑驳的树影远远望去,只见平素温润恒宁的男子,手里提着剑,好似有滔天怒火正发酵,花草树木是他经世的仇人,全部砍死才甘心。
周围似有风暴一样的怒意,长剑砍在山石上,断成两截,骇得千柏跪在了地上,将半院子鸢尾砍完,提着断剑站着,似乎渐渐压抑平静,抚去衣袖上沾着的草叶,擡步离开,衣袂如雪,已是岩岩孤松之独立,玉山雪月之姿。
从京城到九江,过了洛阳便全部是水路了。
宋怜没什麽需要带的,一路只跟着陆宴,他说怎麽做就这麽做,他说走哪里便走哪里,直至上了船。
偌大的官船里,下一层住着随从随令,中间放着吃食用具,最上面是属于两个人的客舍房间。
宋怜沐浴完,坐在榻边等陆宴。
陆宴拾级上了舍房,推门进去,脚步停滞,湖风吹动帘幕,灯火晃动出浮光碎影,榻上坐着的女子并未着衣,起身时,半披的银色丝绸从肩头顺着纤细的手臂滑落,肤色似雪,潋滟的红唇轻啓,“阿宴,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