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燃烧的火光前,女子一身素衣上血色似盛开的红梅,眼眸里水痕清润,山风吹动乱发,擡眸看向远山上圆月,染血的脸颊上带起笑意,是快意欣慰的,也是落寞寂寥的。
夜色银辉下,一步步走来,好似无边泥沼中挣出来的一株火焰,吸汲了天地间所有的浓墨重彩,山水墨画里铺陈的丹砂红,灵魂的温度被炙烤过,一步步靠近时,是沉静的,也是炽烈的,是鲜活盛放的,也是滚烫的。
宋怜心绪不佳,精神也不济,并未发现半靠着的人手臂的位置有挪动,扯了一块薄纱当做面巾,卷好自己身上容易被刮蹭到的衣料,重新架起比她高出几乎两个头的身躯,慢慢往後山走去。
建盖酒家时,她便以提防山火为由,在院子周围挖了数丈宽的盘山路,砍掉了树木,铺上了石子。
因着担心中间会有些无法预料的变故,譬如受伤,譬如需要拖着伤体逃亡,便也提前准备了就近的藏身处。
下山时宋怜将英武伟岸的身躯背到了背上,他实在有些高,放到背上压弯她的腰不说,他的双腿也只能半拖着。
过于沉重的重量,让她正与一名男子有亲密接触,且对方身体似乎正努力往後,胯的地方尽力不贴近她臀和後背的时候,既没有心思起绮色的遐思,也没有力气出声问他什麽时候醒来的。
大概是腿拖在地上,难免碰到石子,泥块,荆棘灌木,对于他的腿和脚来说,碾压过,都会带起剧痛。
垂在耳侧的呼吸时而轻时而重,时而她能感知到对方绷起的下颚线,以及他企图想减轻她重量的意愿,用臂膀挡开树枝草木,避免扫到她的动作。
不由微微偏头,昏暗的夜色里什麽也难辨,却也是奇怪的。
按照那些士兵连看押都松懈的模样,一整个下午囚车里他不吃不喝一动不动的情形,他确实如同李莲说的那般,已是一具活死人了。
可从背着他下山起,却莫名感知到他的呼吸心跳,以及活着的意愿。
否则不必是企图减轻她背负的重量,而是让她不要救,或者什麽也不会管。
但人之坚韧,有时候能超出想象,无论如何,有了求生的意志,是好事。
宋怜往上颠颠身体,只动了一点点,停住,汗湿的衣衫单薄,腰窝便也感知到了半睡半醒的巨兽,虽是半睡半醒,却也有温泉水一样不能忽视的温度。
抓着他小臂的手指不由紧了紧,又放松,继续往山下走。
额上冒出的汗珠润湿了头发,顺着脸颊滴落,有一些滑进两人不免挨在一起的侧脸缝隙里,脚步动时,侧脸若即若离地上下触碰,擦挲时带起湿润黏腻。
宋怜腿颤,是有别于疲累的另一种虚软,便知自己是何等放浪的女子,身後是燃烧着的浓烟,现在也不是完全安全,双腿绑着石块一样,每走一步都艰难,月光昏暗,脚下的路也看不清,她竟在这种时候,疯狂想念起陆宴来。
想卧房里,想书房里,想温泉池子里,想告别那日他比较凶比较狠的爱。
宋怜秉着呼吸,头往旁边偏,清凉的山风吹过,带走水渍。
云泉山南侧山下是河流,河边榕树丛里拴着一张小船,宋怜看了看,先将人放在岸边,把小船从隐蔽的树丛里拉出来,拽到开阔一点的地方,绳索拴在树干上,再去背他。
把人放到船上,解了绳索,自己才上了船,坐下来平复着体力和呼吸。
高平地势平缓,漳河水路过这里,水势也悠闲起来。
船小,多加一个人,尤其是这样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船体吃水重了,哪怕是顺流,划起来也费劲。
宋怜试了两下船桨,实在没有力气,索性也不管了,趴在船头,阖着眼休息。
身侧的腿却有动静,宋怜睁眼去看,只见那腿丶手使不上力气的人,用肩膀撑着,拖着身体在船里坐起来一些,让船桨穿过他臂膀。
大约碰到了伤口断裂处,汗珠滚落,他想用大臂的力量来让木桨划动,却是高估了他自己,连试了几次,都用不对力道,见船要转舵了,也在尝试,直至试到小船在原地转圈,才沉肃地停下。
宋怜有些想笑,心里却空茫,转头去看迢迢江水。
苍茫空阔,天水一色,如果这是在去九江的船上,那这个时辰,她必定是在与陆宴抵死的缠爱,也就不会觉得寂寥无聊了。
转角处忽而起了江风,不防备掀去她
挂耳的薄纱,宋怜忙捉住遮掩上,去看船那头躺着的男子,落进一双幽寂却平静的黑眸里。
他似乎许久未曾开口说过话,嗓音凌冽干哑,“还未请教恩人名讳。”
宋怜倒安了些心,她与高邵综,本没见过几次,他又如何会想得到本该在平津侯府的平津侯夫人会来高平。
宋怜捋了捋耳侧垂落的发丝,声音柔和,“奴家夫家姓关,恩人谈不上,是李福夺奴家祖传家业,李福不是好人,他要害的人,怎麽也算不上是坏人,奴家顺手而为罢了。”
北来的路上碰见一个吴地女子,她便跟着学了一口吴侬软语,没有全部学会,但吴语与京城官话大为不同,用吴语来说官话,能改掉京城的口音,现下便是百灵,也绝听不出是她的。
她并不想与高邵综多牵扯,等想办法治一治他身上的伤,两人也就分道扬镳了,她得回京城,看宋家和柳芙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