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过来的视线陡然变了,寒冽慑人,结了冰,又收束成疏离冷淡。
宋怜猜自己关芜这一个身份的形象,在他眼里大约又变得奇怪了起来,毕竟好人家的女子,不会将这样的事提在口边,也不会这样躺着同人说话。
但已经如此心狠手辣,再添一两样轻浮,属实也是正常。
实在没有心力装样了。
宋怜不怎麽在意地裹着被子转身,面向山壁闭上眼睛,却也不想睡了,在心里想着以後的计划,那沉冽的声音却提起了恒州三十县。
“李莲与郭庆,将边疆三十县擡手送给羯王,羯人为占城粮,虐杀百姓数十万,十数万男女被掳掠至天山以南,从此为奴为婢,李莲受封二常侍,领狱令,他活着回京城,党同伐异不知多出几凡,不管你有意无意,你做的事,当得大周十数万亡军一声谢。”
他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说起边疆三十县,亦似冬日的冰面,不带任何情绪。
宋怜却知道,厚重的冰面下,必然是剜心蚀骨,焚火寂灭。
他既然活着,便不会躲起来生活,她在这里待不久,他也一样。
宋怜想着,不由又看了看他,那张面容灯火里神情明灭,看不清情绪,却越加冷峻俊美,山岳一般的深沉和挺拔。
高邵综视线从那双宁静而柔和的杏眸里挪开,淡声道,“李莲与他的腐蛆若是在梦中朝你索命,也自有千万亡灵守在你面前,莫要怕他们。”
宋怜本该反驳她并不会怕,却无法忽视地想起京城。
赵家出事後,她亦难以入睡,与百灵在街上,听着说书人说赵家所犯之罪,她踢开了墙角一块石子。
石子被踢开,下头压着的草苗在阳光里舒展开叶子,现在她从李父李母坟冢被盗那日起便被摁进水里的心脏,似乎也跟着浮出了水面,没有那麽沉闷了。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宋怜趴在榻上,偏着头看他,“我为了把李莲引到高平,画了一张藏宝图,他爹娘的祖坟就被刨了。”
本以为对方会僵冷了神色,他却连声音也未变,“虽不妥,却瑕不掩瑜。”
宋怜被逗笑了,笑了一会儿,头和眼皮一起沉重起来,困倦席卷全身,连手指头也倦怠得不想动弹,话似呓语,“睡罢,明天一早我下山,看看府官们怎麽应对的……”
话语还没落,便这麽趴着,沉沉睡了过去。
山洞里的呼吸声轻盈均匀许多,俯趴着的身形纤浓起伏,皓腕纤细,乌黑的发半散在颈侧,似海妖,似山魅,高邵综挪开视线,撑着树枝起身,靠着山壁,熄了两盏灯。
光线暗淡下来,他在黑暗里阖上眼。
宋怜心里惦记着事,天明也就醒了,虽然睡得时间短,却不似先前睡起来会很累很疲乏,恢复了许多精神气。
高邵综并不在山洞,宋怜理齐衣衫,踩上软鞋出去,先看见了一只盘旋而来的鹰隼。
那隼展着双翅,足有三四尺宽,体长也有二三尺,通身雪灰色,头部羽毛是浅色的白,喙爪似铁鈎一般锐利,双腿强健有力,此时一爪抓着一只野兔,自树梢低飞而过时,有力的双翅掀起劲风,群鸟盘飞着躲避。
“是海东青吗?”
高邵综擡手,乌矛将兔子放进竹篓里,收了翅膀落在青石上,“让乌矛陪你下山。”
宋怜只在地州志里见过描述和图画,亲眼所见,目光根本不能从它身上挪开。
巨鸟安静地站着,勾爪雄伟锐利,漆黑的双目慑人,却也似瀚海,并无方才狩猎时的凶性。
宋怜知道这只鹰隼必是经过训练,通晓人性的,看了一眼又一眼,却还是摇头拒绝了,“它这样的隼,进了有人的地方,若有人起了歹心,用箭射它,就不好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威武漂亮的鸟安静地看了她一眼,微动了动双翅,竟叫她从一只鸟的眼中看出了包容来,宋怜一时没了言语。
高邵综道,“它视力极好,飞得高,不会叫人察觉,战力不俗,
有它跟着,寻常四五个士兵并不是对手,安心。”
宋怜不再推拒,回山洞换身干净的衣衫,拆了手掌上缠着的纱布,去泉水边洗漱。
也或许昨日根本无暇顾及,破了皮的手掌心似乎比昨日还痛,现下青肿带血,实在不能沾水,但她这个样子下山是绝对不行的,容易惹人怀疑,非但要同先前的关娘子完全不同,还要干净整洁。
宋怜用手指拎着巾帕,在泉水里涮了涮,要拧干时,水渍和巾帕碰到掌心,便是钻心的痛。
比被鞭打,却还差远了。
等下洗头发梳头发会更难受。
宋怜只停了停,便打算长痛不如短痛,快点收拾干净,斜里却探过来一只修长带伤的手,将巾帕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