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晚风动小心着凉。
初冬霜寒,夜幕西垂,鹰隼盘飞巡视,悄无声息落在窗沿,收翅啼鸣。
啼鸣声规律低沉,喙里榛果落去陶罐里,十五日过去,已经装满了。
高邵综目光落在海东青双爪上,笔下些许停滞,淡声问,“尚未有霜雪,穿着护膝,不热麽?”
鹰隼展翅,翅羽下两只护膝悉数露出来,两只护膝上端除了朝廷三品大员官印外,还绣有‘朝廷官隼,伤者诛九族’的字样。
与当初留在长林茶肆的簪花小楷不同,护膝上绣字恢宏壮美,临的是开朝阁臣宋安的隶书帖。
这是如今朝廷官员惯用的笔书。
印章不知用的什麽绣技,各色红组绘明纹暗纹,沾上印泥和墨,印盖下的官印纹路,与朝廷印信分毫不差,目不识丁的人一看便知不寻常,哪怕是京官大员见了,一时也绝不敢轻动它。
她对这只海东青的喜爱并非流于表皮,便是两只护膝,也极用心。
晚风吹起落叶,碎末沾进护膝绒毛里,乌矛低头啄去草叶,理着护膝上翎羽。
锐利的双目忽而睁开,又微阖上,继续梳理护膝上茸白细小的兔毛。
一刻钟後,沐云生从後墙翻进院子,神情纠结地进了书房,博物架上取下自己惯常用的折扇,在木椅前坐下,心神不属。
高邵综扫他一眼,“出了何事?”
本也不是什麽大事,但实在离奇,沐云生纠结,展扇问,“你可还记得平津侯夫人,几个月前她在九江坠海溺亡,当时听得消息,我还好一阵惋惜,昨日我见到一名女子,竟与那奇女子有八分相似,实在是惊到我了。”
清庐书院在北地颇有些名声,地位仅次于齐鲁稷下,里头也不乏才学之士,他进清庐书院,一是有个身份不惹人注意,二则能留心可用之人。
有高平高阳县人张昭,年二十二,家中清贫,在书院不显山露水,却有真才实学,他独自一人照料重病的母亲,年幼的妹妹,比京城里的世家贵子,又多了几分沉淀练达。
此人考学不上不下,也不冒头参与辨学议道,声明不显,在书院人缘极好,无论贫富皆喜欢与他结交,他也是无意间才发现此人是藏拙,细查了一番,知道是不可多得的良才,便起了结交的心思。
听闻他家中老母重病,他取了合用的药材,又带了大笔的银钱去高阳,好助他渡过难关,不想到的时候,张昭母亲病情已有所好转了。
张家隔壁搬来了一名孀居除服的清丽女子,慷慨相帮,大夫请得及时,张母当天夜里情况就有了改善。
张昭外出请医时,家中幼妹无人照管,也是这名女子帮忙照看的。
昨日他与几位学子去探望张昭母亲,偶然得见那女子样貌身形,学子们因女子清丽出衆的样貌手脚局促,他却是当真被惊住了。
见好友神情淡淡,唉地一声收了折扇,“她那般才智,先与平津侯和离,又坠江身亡,此事会不会有诈,也许——”
高邵综骤然擡眸,“和离?”
沐云生话语被打断,也没有多想,只是惋惜,“平津侯夫妇是京城出了名的恩爱夫妻,陆少夫人嫁入平津侯府五年无所出,老夫人想纳妾,陆宴也未应,和离的消息一出,可是轰动一时,多少人扼腕多少人猜疑议论——”
话说着,哑然地收了折扇,起身盯住好友,扬眉问,“你什麽情况——”
冷峻的面容虽不显情绪,笔下墨渍染脏了袖袍,却仿若未觉,深眉邃目间略微舒展,周遭森寒冷肃消减,倒像是初春解冻的冰河,依旧凉寒,却也有一二分万物复苏的活人气。
也许旁人察觉不出,但那不是沐云生,他是生意人,本极擅察言观色,且这又是极为熟悉的好友。
可好友到底是因为平津侯夫妇恩爱心悦,还是因为平津侯夫人坠江而心愉。
沐云生挑眉,却知道问不出什麽,暂且压下好奇,转而道,“倘若那女子当真是陆少夫人,那她诈死埋名来高平做什麽,她并非轻易动作的人,出手谋算,不是见血就是得利,不能不查。”
高邵综嗯了一声,手押了押沾墨的袖袍口,“过几日需请你做证婚人,当个见证,
我与她要成亲了。”
他眉目舒展,声音低沉和缓,沐云生连问了两次证什麽,确认是证婚人,手里折扇掉在地上,张口要说话,先被自己口水呛得咳嗽起来,越咳越剧烈,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墙,咳得玉白的面容涨红,再没有了沐三公子风流倜傥的仪态。
“谁成亲?你成亲?跟谁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