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求学路上被骗的,师门没拜着,被拐骗上山做苦力,差点没病死了,对这些卖贼是恨之入骨。
“不是还有好几个窝点在别的州郡麽,那些个当官的会管麽?他们可不是周大人。”
另有一人高兴道,“放心吧,萧将军派人给各州郡府送了信,此事传遍大江南北,甭管那些个官有多贪,天下人看着,谅他也没那麽脸皮当王八,被掳掠的人肯定能得救。”
又有几人附和,“是了。”
衆人劫後馀生,议论着,不免欢呼赞叹。
宋怜已换做文士装扮,看着远处的情形,眼里带着的一点好笑还没散去,便遥遥对上那人的视线。
她身体无意识想往里撤,又顿住。
一人一骑由远而近,行至马车旁,速度慢了下来,他已换了青色衣袍,只杀伐气重,彷如深渊寒潭,冬日的暖阳落在肩上,也不见半点温度。
视线落在她手臂,凝住一般,宋怜反应过来,放下了揪着车帘的手臂,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伤痕淤青。
隔着面具宋怜都能感知到他骤变的神情。
心里便动了动。
世上恐怕少有男子能接受女子有过这样的经历。
想必他自此会离她远远的,再不肯靠近一步。
两人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他恨她,已知她性子如斯浪-荡淫-秽,遇到这样的事,若半点伤怀也无,恐怕更加厌恶她,视她如同怪物怪胎。
宋怜惯会做戏,便于车窗里微微仰头,掌心撑着下颌露出些笑来。
那面具後深潭般的眸光骤然凝滞,似有痛楚一闪而逝。
停滞片刻,非但没有离去,反而驭马并行。
宋怜擡着车帘的指尖轻颤,重得擡不住,缓缓放下後,周遭一切人声似乎淡去,只馀车辙缓缓转动,时光被拉得很长。
马车外的人一路沉默,不知过去多久,车壁响起两声轻叩,片刻後探手进来,摊开修长的手指,宽大掌心里躺着两枚山果。
覆梅生得似红色宝石,晶莹剔透,烈日的光晕里,光看着,便十分可口诱人。
宋怜目光落在那手指手背的划痕上,大大小小的口子并未再流血,只他手型漂亮完美,上首的伤痕便十分碍眼。
他声音低沉沉冽,“味道酸甜可口,不防尝尝。”
宋怜几番提起心力,作用却不甚大,最终擡手去拿两枚山果,只手腕被轻轻圈住。
力道并不紧,没弄痛她,宋怜往外挣了挣,没挣脱,感知到被压住的脉搏,擡眸看他,便明白他其实是在同她把
脉。
片刻後方才松开。
他声音带着迟疑,“你可还好?”
那双黑眸严冷漆浓,看不出情绪,但马背上微僵的身形,透着他的挂心。
宋怜便自觉出卑劣,想借机坐实受侵这件事的话一时没说出口。
她一语不发放下车帘,靠回车壁时,才发现两枚山果依旧握在手心。
些许香甜的气息在马车里蔓延开。
宋怜垂下眼帘。
高邵综看不见她的神色,只是她取走山果时,轻触掌心的指尖冰凉,纤细的手腕也是寒凉的。
有婢子踟躇过来,似有事需回禀,高邵综收回手掌,握住缰绳,开口道,“傍晚天凉,你多穿些衣裳,原先那块琥珀石不慎丢失,广汉城外寒山寺里梨花盛开,央你再给我做一枚琥珀石,我在广汉等你。”
言罢,也不待她回答,沉冽的声音轻叱了声,驭马离开了。
清莲一直坐在角落里,心底担忧也不放在脸上,佯装云水山上的事不曾发生过,笑道,“季公子竟跟来了阳川,可见待女君是极真心的。”
宋怜靠着车壁,没吃手里的山果,只放去一边。
她不似高兰玠,她便从不做无用的事。
成海在远处戒备,见一行人相安无事离开了,跟着轻松不少,陈家在广汉有名有姓,成海来军营做事,纯粹是佩服周大人敢同阉党叫嚣的勇气。
萧琅虽是上官,成海同他相处,却更似友人,忍不住同他感慨,“那人身手当真了得。”
他把云水山上的事说了一遍。
萧琅认出了那人的背影,知是她的人,只是不知这季公子,是否已答应同她结亲了。
有将近千人被卖往十三州,需查出这些人的下落,照她的意思,此事闹得越大,追查得越彻底,他便越受百姓爱戴,于他的名声越有利。
回了广汉,除却勤学不辍的文课武课,他在律令司上值,每日审案结案断案,因後头有广汉郡守令府做支撑,断案时公正严明,刚直不阿,了结了许多案子。
下值时已是傍晚。
门口有两名老者正往府衙里张望,自蜀中起势,换了门庭後,府衙门前的空地便不再是禁地,百姓有事可以直接上门,若有冤屈,状告上官,也不需要再上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