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提这才发现,原来盛烨明身上的铁链有三处,脖子丶手和脚都有,怪不得先前盛烨明说话时都没怎麽动作,大概不想被他看到。
盛烨明却像是没察觉一般,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彻底丧失了那丝儒雅的风度,双眼赤红,发狂大喊:“我要见他,我要见父皇!来人,来人,我要见皇上!”
看着他的样子,谢元提无声摇了下头,不欲再待下去,转身向外走,守在外头的那个小吏听到动静,吓了一跳,冲进来朝着盛烨明就是一记窝心脚,啐了一口:“发什麽疯呢你!瞎嚷嚷什麽,还叫父皇,以为你还是尊贵的三殿下呢?仔细老子揍死你!”
从前盛烨明处境再艰难,也轮不到这种卑贱如微草的小官吏欺负,他捂着心口,差些没喘上气,发红的眼前一阵阵模糊,擡头却只见到谢元提离开的背影。
狭窄的陋室,破损脏污的碗筷,猪食般的残羹剩菜,望不到天光的深深院墙……将他困死在了这里面。
他忍不住又想起,前世少年时,他常常受人折辱,後来有个明净如雪的少年,朝他伸出了手。
可是这辈子没有了。
模模糊糊的,盛烨明忽然感到了後悔。
那一丝後悔冒出来,立刻生根发芽,变成森森巨树,沉沉地堵在他的心口。
若是前世,他没有对谢元提生出恶意,没有怀疑谢元提,没有……嫉妒谢元提,没有对谢元提做出那些事,是不是一切都不会有变化,这噩梦般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忍不住想起了,他和谢元提感情最好的那些年,谢元提懂很多东西,总是不厌其烦地耐心教他。
他们一同出入宫廷和京城,一起狩猎,一起下棋,谢元提虽看着冷淡,但对朋友却极好,有种不动声色的温和与纵容,无论发生了什麽事,他都会出手相助,不馀财力物力。
冯灼言常常道,与小谢当朋友,是世上最好的事。
他有过世上最好的朋友,有过谢元提的宽和与真心。
後悔越滚越大,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懊悔,盛烨明眼前一片模糊,却不知道是因为被踹倒的痛意,还是因为别的什麽。
他声音发抖:“谢元提……你没有别的想问我的吗?你为什麽不问问别的?”
为什麽不问他是何时生出那些幽微心思的,不问他为什麽不信任他,不问他做那些事有没有後悔过?
模糊的光影里,他看到谢元提的步伐顿了一下,停在了小院门口。
某种期望忽然生了出来,盛烨明连忙擦了一下眼睛,想看谢元提的动作。
院门口却传来了道淡淡的声音:“因为不重要。”
盛烨明心口像是被重重一锤,呆立原地,下一刻,就被不耐烦的小吏搡进破屋里:“进去,纠缠废话什麽,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跟人家的差距!”
那道熟悉的背影消失了。
盛烨明摇晃了一下,忽然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歪倒在屋子里,眼睁睁看着屋门嘭一声,关了起来。
眼前随之彻底暗了下去。
谢元提的心里没什麽波澜,他决定划出去的人,就不会再引起他的情绪波动,因此盛烨明只在他心里占了很浅的位置,报完仇,见到他的凄惨下场,便够了,不会再在他心上多作停留。
他向来是个界限分明的人。
除了……和盛迟忌乱七八糟的关系。
他失神地想着盛迟忌,想起前世他第一次被关押在大牢里时,发起高热,半夜出现在监牢里给他喂药的人。
盛迟忌从未对他说起过这些。
口口声声说着痛恨他,却偏偏要费尽周折,用尽全力救他。
盛迟忌的狗脑子里到底在想什麽?
走到侧门口,谢元提擡头就看到了盛迟忌的背影。
少年人的身形挺拔高挑,肩膀宽阔,侧容格外英挺俊美,面无表情地低低垂着睫毛,眼眸阴黑,像是这样等了许久,显得沉郁而寂寥,不知在想什麽,隐约能看出几分日後的模样。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盛迟忌敏锐地立刻转回了头,见到谢元提,脸上的冰冷色瞬间消失融化,露出个乖乖的笑,和从前一般,小狗似的热切地黏过来:“元元说完话了?外头冷,先上马车吧。”
你在想什麽,想做什麽,想要什麽?
盛迟忌这样的人,做任何事必然都有深意和理由。
谢元提忽然感觉看不透盛迟忌了,不由感到微微的困惑,看着他,张了下嘴,又在话将出口时,用力咽了回去,嗯了一声:“说完了,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