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她内心里象征着守护与依赖的李楷雯,真的是这样的吗。
药……?
何英晓突然理解了,为什麽学校那麽封口的原因。
「吃了药觉得很难受。」
“从这里开始,她的日记就很短。”那人叹了口气,“其实她写了很多你,可惜哪都不重要,也不精彩,知道那些美好的你对她而言是一种痛苦,而她到後面也只剩下痛苦了。”
何英晓和李楷雯,并没有从头到尾都是同桌。如李楷雯所希望的那样,在一次考试里,李楷雯掉了两名,她们便分开了。一分就是好久,估摸着也有好几个月,直至她的死亡为她们的关系画上句号。
「贱-人骗了我。好难过。」
「头好痛。听不进去。」
「花了好多钱,怎麽办…把爸爸妈妈骗了,那些补习班的钱都给那个贱人了。」
「想哭。哭不出来。」
「想死。」
「好想死。」
「好痛!」
那些简短的话语不像是箴言,更像是炸弹,把何英晓炸得浑身上下微微发抖,她从没想到,自己的母校——母亲一般的学校,却因为有了邪恶的男人不再具备母亲般的保护功能。
“她的字越到後面越潦草。”那个人的嘴贴近了何英晓的耳边,她现在就像在和她拥抱那般,冷冷的拥抱,如同与尸体的拥抱,“想必一定很折磨。”
那时候的何英晓在干什麽呢?
那时候的何英晓有了新同桌,人理所当然地把新事物看作新的支点,何英晓偶尔还是会与李楷雯说话,只是李楷雯不再热情,何英晓对她说话的欲-望,自然也慢慢熄灭。
到了後面,这也是她後悔且愧疚的原因之一,她想,可能李楷雯心里有什麽事,要是自己当时再陪陪她,多给她一些耐心就好了。
可是彼时皆少年,高考如高山,底下的人望着山顶的人,只会想尽办法抹去自己身上的平庸,忘记了平庸的夥伴。
最後一面是体育课上,她们那天走去操场时,还聊了最近看的言情小说,那麽亲民又愉快丶独属于青春期少女们的话题,活跃的气氛与美好的幻想,那时候的何英晓,怎麽能料得到对面的人已经心存死志?
想必一定很折磨。
这句话在她的脑子里又复现了一次。面对近乎正常的何英晓丶永远企及不上的何英晓丶未来一定会有美好人生的何英晓——而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的自己,两厢对比,谁不会心生绝望?
李楷雯再如何不聪明,也会意识到那药根本不是什麽“聪明药”。那是所有人都畏惧的东西,是被她们国-家严肃对待的东西。
老师把她当成免费性-对象,又把她当成了试验品,甚至还把她当成了ATM机。
这一定丶这绝对丶毋庸置疑,所有发生的一切,对于一个再坚强的人丶再勇敢的十八岁女孩,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何英晓颤抖着,浑身冷颤,那不是害怕,更多是对真相竟然如此切肤的惊痛,啊,原来被尘封了十年之久的死亡,是有如此曲曲绕绕的道在其中。
令人作呕的道。
她缓了很久,久到她们互相陪伴的时光在自己的脑海里逐一呈现,她猛然发觉第一次与苏珊对峙时的画面,竟然如此眼熟,原来从那麽早开始,她的创伤就在隐隐作痛,一如下雨天便发作的风湿病。
那些被压抑的丶幻想的记忆,全部袭来之时,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才得到解释。
原来如此。
何英晓的心都好像不跳了。
原来如此。
“你不是说……”她声音沙哑,终于肯擡起眼帘对视那人,绿眼睛里倒映着她黑曜石般的眼睛,重合之下熠熠发光的黑绿色,摄人心魄,“你不是说,你经历了和她一样的事吗?”
绿眼睛眨了眨。
“但我的运气比她好。”
“或者不能说是运气,是更多的东西:家世丶勇气丶决心——她遇到的一切,我都比她稍微好一点。”
“然後呢?”何英晓感觉自己真的快虚脱了,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她甚至还记得那男老师——记得他充满沟壑的脸丶满是爬虫一般纹路的唇丶记得他已经开始褶皱起皮的手。
“然後我把我的老师杀了。”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