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入东跨院的院门,姜书梨便从廊下快步迎来。
“书梨。”
姜书梨自然地接过宋凝霜手中的油纸伞,指尖相触时,那刺骨的凉意让她心头一紧,眉头顿时蹙起:“手这般凉,冻坏了吧?”
宋凝霜呵出一团白雾,嘴角微扬:“不碍事的。”
姜书梨将伞收拢,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上,心疼道:“先进屋吧,炭盆早烧好了。”说着便将人往屋里带。
“嗯。”她温顺应着,任由对方牵着自己踏入暖意融融的屋内。
屋内炭火正旺,暖意扑面而来。姜书梨替她解下那件淡蓝色披风,仔细抚平褶皱挂在木衣架上。宋凝霜望着她忙碌的背影,轻声道:“有劳书梨。”
姜书梨挂好披风,回眸斜了她一眼道:“说什麽傻话。”
宋凝霜但笑不语,径自往桌案前坐下。炭盆里的炭烧得正红,将她的脸庞映得格外柔和。
“先暖暖身子,”姜书梨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待会再用晚食。”
“好。”
暮色四合,檐下的灯笼在雪夜里晕开一团暖光。宋凝霜沐浴归来,便见姜书梨端着青瓷药碗踏进内室。那碗中药汁乌沉,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苦涩药香,瞬间盈满整个屋子。
“呐,把它喝了。”姜书梨将药碗置于她眼前。
宋凝霜蹙眉看着碗中浓黑的药汁:“这是什麽?”
“治风寒的。”
一听是药,宋凝霜立刻往後缩了缩:“我好端端的喝药作什……”一个响亮的喷嚏打断了她的话尾音。她慌忙抿住唇,纤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姜书梨好整以暇地挑眉:“嗯?好端端?”
“书梨。。。。。。”宋凝霜放软了声音,指尖悄悄拽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眸中带着几分讨饶的意味,“可以不喝麽?”
姜书梨却不为所动,反手握住她作乱的手指:“前几日见你病症尚轻,我纵着你任性。”说着将药碗又往前推了寸许,“今日这药,你必须得喝。”
宋凝霜:“……”
姜书梨忽然福至心灵:“你莫不是怕苦?”她倾身凑近,捕捉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顿时了然。
“我。。。。。。”宋凝霜刚要辩解,就被姜书梨截住了话头。
“这样,”姜书梨眼里漾起狡黠的光,“你乖乖喝完,我便予你个奖励。”
宋凝霜失笑:“书梨,你当我是那三岁稚童麽?”见姜书梨一副不容抗拒的神色,她终是端起药碗。乌黑的药汁映着她微蹙的眉尖,却在对上姜书梨含笑的眼眸时,闭气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味让宋凝霜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待缓过劲来,她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不满道:“药喝完了,我的奖励呢?”说着,还摊开手掌讨要。
姜书梨轻笑一声,擡手覆上她的掌心,十指自然而然地交缠。随即倾身上前,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一吻,声音压得极低:“这个奖励可还满意?”
宋凝霜只觉唇角的温热触感转瞬即逝,却似星火燎原。自荀蓉一事,她们已许久未有过亲近。此刻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像是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宋凝霜心底锁着的情潮,将她这些时日压抑的思念尽数点燃。
宋凝霜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姜书梨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见这人贴近,却被她的指尖抵住了唇瓣:“不可。”
“书梨。。。。。。”她眼中带着几分委屈。
“这几日乖乖吃药,其馀的…等你风寒痊愈再说。”姜书梨笑着退开,留下宋凝霜独自楞在原地,脸上红晕未消。
第二日课毕,宋凝霜自薛公明手中接过盖有朱红院印的讲学手书。薛公明抚须长谈,言语间尽是赏识之意。而後又与刘学凌等诸位先生丶春诵斋学子一一作别。杨光旭因讲学之期尚馀半月,此次并未同行。
啓程这日,晨雾未散。宋凝霜将最後一件行装放入马车,转身扶着姜书梨与陆才瑾登车。她环顾四周,目光在舍馆大门处停留片刻,却始终未见那孩子身影。
“霜儿姐姐,可以走了。”陆才瑾在车内轻唤。
宋凝霜微微颔首:“好。”正欲登车,忽听得远处一声清亮的呼唤穿透晨雾:“等等——”
宋凝霜转身,但见孟承蠡疾奔而来。他在马车前站定,将手中的囊袋郑重递上:“我昨日随手买的,你留作纪念。”
宋凝霜指尖刚触到囊袋系带,孟承蠡突然出声:“先别打开。”他耳尖微红,目光游移,“回去再看。”
宋凝霜会意一笑,将囊袋仔细收进袖中。转而取出一本蓝皮册子,书面上‘绘事琐言’四个清隽小楷墨迹犹新:“这是我这些年作画的心得,今日赠予你。”
孟承蠡盯着书册:“这。。。。。。”
“收下吧。”宋凝霜不由分说将书册塞进他手中,“我知你也爱丹青之道。”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承蠡,喜欢什麽不妨直说。你这闷葫芦性子,总该改改了。”
孟承蠡眉头一皱,别过脸去:“都要走了还这般啰嗦。”
“正因要走了,这些话现在不说,往後你想听都听不到了。”
“承蠡,我该啓程了。”宋凝霜最後望了他一眼,晨光中少年的身影格外清晰。她温声道,“记住,丹青之妙,在于将心中所爱诉诸笔端。莫要将它只困于方寸之间。提笔作画时,那份欢喜便是意义所在。”
马车缓缓啓动时,孟承蠡突然追出几步,声音穿透晨雾:“先生——!”他攥紧手中的画册。
学生。。。记下了!
马车内,姜书梨执起宋凝霜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勾,眼尾漾起笑意:“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般。”
“嗯?”宋凝霜疑惑地擡眸,却撞进姜书梨含笑的眼底。
“方才谆谆教诲时,眉宇间那份认真,当真是令人心折的师者风范。”
宋凝霜摇头浅笑:“不过尽本分罢了。”
一旁的陆才瑾罕见地沉默着,指尖挑起车帘一角。远处西门楼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模糊,她久久凝视,直到那飞檐翘角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轻轻放下帘子。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向着城外官道渐行渐远,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