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瀚轩!”宋子修骤然掷下茶盏,眉宇间戾气骤生,“休得胡言!”
高瀚轩素知他性情,见真动了怒,忙敛笑讨饶:“玩笑而已,何必动气?不过话说回来,她…当真如你说的那般貌美?”
宋子修指尖轻抚茶盏边缘,淡淡道:“至少在这安庆府,能与她容颜相抗者,不过寥寥。”
他清楚的记得十年前,曾在府门前见过她一次。即便一身素衣,不施粉黛,也难掩其清婉之姿。最令人难忘的,是她那双眼睛——盛着愤怒,浸着悲哀,藏着无助,却又凝着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复杂得,让人过目难忘。
“若有机会,我定要亲眼瞧瞧,是否真如你所言那般绝色。”高瀚轩眼中闪过好奇之色。宋子修似想起什麽,唇角泛起一丝幽深笑意:“若无意外,她应当…就快来了。”
恰在此时,一名宋府小厮匆匆赶来,躬身禀道:“郎君,主母有急事,请您即刻回去。”
宋子俢眉头微蹙,沉声问道:“可知是何事?”
小厮垂首恭谨答道:“小的不知。”
宋子俢略一沉吟,颔首道:“知道了。”
宋子修回府,踏入屋内便见王慧端坐在罗汉床上,正静候着他的归来。
宋子修并未行礼,只径直走到一旁坐下,语气疏淡:“母亲急召孩儿回来,所为何事?”
王慧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沉声道:“你父亲年前一趟出门,原来是去邑州了。”
宋子修不以为意:“他去邑州,又有何不妥?”
王慧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你整天不是饮酒便是听曲,可知你父亲在邑州开了家‘楚记糕铺’?我还想生意为何选在那偏远之方——前些日子派去的人细细一查才知,原来那死丫头竟一直藏身此处!”
宋子修闻言也不由挑眉:“哦?竟有此事?”
王慧冷哼一声:“这麽多年过去,本以为他早该放下了。谁知他背地里仍惦记着那丫头,如今竟还以那死了的贱妇之姓开店,实在可恨!”
“贱妇?”宋子修唇边掠过一丝冷笑:“母亲,那位才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原配。而您口中的‘死丫头’,更是他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一个丧母的孤女,亲父照拂,于情于理,难道不是应当?”
王慧顿时面露忿色,咬牙道:“理所当然?我倒罢了,但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些年来,他可曾真正重视过你?”
此话一出,宋子修脸上霎时阴云密布。
自幼至今,他从未感受过来自父亲的关怀,唯有犯错时的厉声斥责。外人只见他锦衣玉食丶养尊处优,却无人知晓他真正渴望的,不过是父亲的一眼正视丶一句认可,半分关心。
幼时懵懂不解其因,稍长後,却渐渐从外界风言风语中拼凑出真相——“私生子”丶“名不正言不顺”丶“鸠占鹊巢”……字字如刀,早已刻入骨髓。
宋子修眸中阴翳更沉,当年种种恍如潮水漫涌心头——幼时他哭着跑回家,扯着母亲衣袖问为何外人皆骂他“私生子”,母亲总柔声哄骗,说那是旁人妒他富贵,编造谎言中伤。直至年岁渐长,他稍加探查便知,当年外人字字属实,真正编织谎言的,竟是自己的母亲。
他缓缓擡眸看向王慧:“那母亲…打算如何?”
王慧红唇轻勾,掠过一丝冷厉:“若她安分守己,或可容她几分;若不然……”她冷哼一声,“便休怪我不客气。”
一辆马车在路口缓缓停稳,车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率先下车的是一位身着青衫长袍的郎君,面容清秀,气质温润。她转身向车内伸手,随即一位身着淡粉长裙的女子扶着她的手,缓步而下。
那女子云鬓轻挽,眉目如画,一身衣裙衬得她身姿如柳。她微微垂眸,并未四处张望,却已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侧目低叹。
宋凝霜携着姜书梨走在人群中,对周遭投来的目光与低语恍若未觉。每一次重返故地,昔日熟悉的景物一一映入眼帘,她步履沉重,脚下每一块青石板都似承载着过往的重量。
恍惚间,那些曾令她感到温暖安宁的旧梦,与现实中的苦楚怨恨骤然交织,如巨石压胸,几乎令她难以呼吸。
姜书梨明显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发僵,她悄然侧首,望向宋凝霜紧绷的侧脸,目光中带着无声的关切。
“前面那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的,便是我曾经住过的宋府。”宋凝霜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姜书梨闻言一怔,顺着她的视线擡头望去。只见朱红大门巍然耸立,顶端高悬黑底金丝的匾额,上书“宋府”二字,笔力遒劲,气势恢宏。府外白墙环护,绿柳垂丝,在这繁华街市中更显出一种沉寂而庄严的气派。
她轻声问道:“你不是说…这宅子早已变卖了吗?”
“母亲去世後,不知宋志承用了什麽手段,又将它买了回来。”
“原来如此。”
宋凝霜敛起眸光,语气淡然而决绝:“走吧。”
“我们现去何处?”
“去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