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南见状忙上前为他拍背顺气,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家主,消消气,您身子本就不好。”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宋子俢,语气缓和了几分,“郎君年纪尚轻,一时疏忽也是有的,行事难免有欠周全之处……”
“一时疏忽?”宋志承道,“这一时疏忽便捅出这麽大的娄子?!子修,你说,这般纰漏该我该如何处置你?”
宋子俢跪得笔直,竟擡起眼眸,直直望向宋志承,声音低沉却清晰:“儿子…全凭父亲发落。”
宋志承被他这一眼看得出神:“你……”话到嘴边却骤然顿住。望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目却脊背挺直的年轻人,他心头没来由地一空。这才恍惚惊觉——眼前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然长成了大人模样,是从什麽时候起,自己竟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宋志承负手而立,终是化作一声长叹。良久,宋志承终是长长一叹,而语气中也透出几分倦意:“罢了,事已至此,追究无益。只是往後行事,须得谨记今日教训,断不可再如此懈怠,你可明白?”
宋子修微微一怔:“儿子谨记。”
他退出书房後,章南方才上前一步,轻声劝道:“家主,还请您以身体为重,莫要太过忧心了。”
宋志承望着门口,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疲惫:“章南,这麽多年…我是真的累了。”章南见他神色萎靡,正欲宽慰,却见宋志承忽话锋一转:“对了,坟墓修缮之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回家主,一应物料人手均已齐备,只待大娘子前去择定便可动工。”
宋志承微微颔首,整了整衣袍:“走吧,随我去老屋。”
老屋内,宋凝霜与宋志承相对而坐,却只是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姜书梨见二人这般僵持,便主动上前端来茶水。她步履轻缓,动作从容,端盏之间自有一番沉静气度。
“请用茶。”
“多谢。”宋志承接过茶盏时微微一顿,见这女子眉目清丽,举止从容大方,心下暗忖应是知礼之人,不由稍宽了心。
姜书梨迎上他的目光,却是心头蓦地一怔。只听对方温声道:“还未请教小娘子如何称呼?”
她按下心中隐约升起的几分狐疑,唇角浮起一抹浅淡笑意,轻声应答:“姜书梨。”
宋志承颔首,又追问:“姜小娘子能与霜儿同行,想必关系匪浅?”
话音刚落,宋凝霜却突然蹙眉打断:“你今日前来,不是要商议修缮之事麽?何必多问其他。”
“是是是。”宋志承连连应声,略作思忖後道,“修缮一事,先前已请风水先生看过,定在後日卯时先至土地庙焚香祝祷,而动工吉时则定在巳时二刻。”他语气温和,带着几分斟酌,“当然你若觉得不妥,我亦可陪你另请一位先生再看。”
“不必麻烦,就依你的安排。”宋凝霜语气平淡,径直问道,“纸钱香烛可备齐了?”
“这些市集皆可现购,便尚未置办。”宋志承声音放缓,“更何况,我知道你应当不愿我过多插手。此类祭奠之物须得亲自择选,我不便擅自做主。”
宋凝霜微微颔首:“昨日我路过从前常去的那家纸马铺,却发现铺面已不在原处,不知迁往了何处?”
宋志承连忙应道:“搬至城西的平禾巷了。”
“平禾巷?”宋凝霜自幼便少有独自出行的机会,对这些街巷本就陌生,如今十年过去,更是一无所知。
见女儿面露茫然,宋志承立即道:“那地方确实有些难寻。不如…我带你一同前去?”他言语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那份想要与女儿多相处片刻的私心,明眼人一看便知。
“不……”宋凝霜刚要拒绝,姜书梨却轻声开口:“凝儿,既然伯父熟悉路途,不如就劳烦伯父同行吧。焚香用具繁杂,有伯父指点,也能周全些。”
“正是!姜小娘子说得极是。”宋志承连忙附和。
宋凝霜不解地望向姜书梨,却见对方微微摇头示意。她沉默片刻,终是低声应道:“……好罢。”
章南望着前方并肩而行的两人,虽只是商议修缮琐事,却已是十年来难得一见的同行。他默默跟在身後,见家主眉目舒展丶气色明润,连这一路的日头,仿佛都比往日更暖了几分。
回去的路上,宋志承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放缓了步子,声音低沉而微涩:“霜儿,为父…有一事相求。”
宋凝霜并未停步,只淡淡应道:“你说。”
“明日修缮老屋…可否让父亲亲手来做?”
她脚步倏然一滞,转身擡眼,目光如静水深潭般落在他脸上。
宋志承心头一紧,只怕女儿生恼,急忙解释道:“风水先生特意嘱咐,此事须由家族长辈主持才妥。再者…我的八字与明日吉时相合,于家宅也更为有利。”言辞间竟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恳切。
“宋志承,母亲已经不在了。其实你无需在我面前,做这些无用之功。”
“霜儿,为父不是这个意思……”宋志承急急解释。
“那你是何用意?”
他望着女儿淡漠的侧脸,终是化作一声轻叹:“我明白往事难补…可这是如今,我唯一还能为你母亲做的事了。”
不知为何,宋凝霜忽然想起陆怀远昔日劝她之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宽容他人,亦是放过自己。”
她望向宋志承,目光里似有波澜微漾,却又归于沉寂,只低声道:“可如今…一切终究都太迟了。”
说罢,她不再看他,转身独自离去。
“霜儿……”宋志承望着她渐远的背影,怔立原地,心中久久难平。
另一边,王慧听闻宋子俢因庄田事务出了疏漏丶遭宋志承严辞斥责一事,心中又急又恼。此刻见他只默然独坐,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不由更添几分怒气。
她快步上前,一把夺过他的酒盏,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这都什麽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喝闷酒?”
宋子俢擡眼望去,目光微醺却带着一丝嘲意:“那母亲教我,此时我应当如何?”
王慧压低声音,语气锐利如刀:“你该多在你父亲面前尽力表现!如今他一门心思扑在那丫头身上,你再不争气,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家业落到外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