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公布的那个周五傍晚,苏晨回来的格外晚。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当他推开门时,屋内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映照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他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连换鞋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迟缓沉重。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晨晨,回来啦?饿了吧?快洗手吃饭……”妈妈像往常一样迎上去,声音却在看到他脸色的瞬间戛然而止,担忧瞬间爬满了她的脸庞。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苏晨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走到餐桌旁,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他拉开椅子坐下,依旧低着头,仿佛那张薄薄的纸有千斤重。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张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推到了桌子中央。
“……158名。”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粝的木头,几乎轻不可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158?”爸爸苏建国立刻拿起那张成绩单,凑到灯光下,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数字和排名,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科的成绩。
“语文1o5,数学92,英语118……物理78,化学85……”他低声念着,每念一科,眉头就锁紧一分。“一中藏龙卧虎,这个名次……”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叹了口气,“不算垫底,但也……不太理想。”他放下成绩单,看向垂着头的苏晨,努力让语气显得沉稳而充满力量,“别灰心,儿子!刚上高中,不适应太正常了。找出问题所在,是知识点没掌握,还是考试策略不对?下次再来!一次考试代表不了什么!”他伸出手,想拍拍苏晨的肩膀给予鼓励。
“嗯。”苏晨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像受伤小兽的呜咽。
他始终没有抬头,只是机械地拿起筷子,开始扒拉碗里的米饭,仿佛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吃得很快,很用力,却食不知味,眼神空洞地盯着桌面,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挫败和阴郁之中。
匆匆扒完半碗饭,他像逃也似的站起身,哑声说了句“我吃饱了”,便径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咔哒”一声关上了门。
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道沉重的闸,隔开了他与外界所有的联系,也隔断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
客厅里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
妈妈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圈微微红,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收拾碗筷。
爸爸坐在沙上,拿着那张成绩单反复看着,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显然也在为儿子的状态忧心忡忡。
夜色渐深,窗外的虫鸣声显得格外清晰。我热了一杯牛奶,站在苏晨的房门外,犹豫了片刻,才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沙哑的、带着浓浓倦意的“……进来。”
我推开门。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光线勉强照亮书桌的一角。
苏晨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背对着门,蜷缩在飘窗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他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单薄和僵硬,透着一股浓重的孤寂和落寞。
书桌上,摊开着他那张布满红叉的数学试卷,刺眼的分数像一道道嘲讽的鞭痕。
“喝点牛奶吧,助眠。”我把温热的杯子轻轻放在书桌上,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
房间里只剩下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突然猛地转过身!
台灯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
他的眼睛通红,像困在陷阱里绝望挣扎的野兽,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那里面不再是空洞,而是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挫败、委屈、不甘和自我厌弃!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颤抖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而撕裂般沙哑
“姐!”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158名!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每天……每天六点不到就起来背单词,晚上熄灯了还打着手电看书……我拼了命地学!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为什么还是这么差?!”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像受伤的小兽在深夜的荒野里出无助的哀鸣,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苦,看着他脸上滚落的、滚烫的泪水,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撕扯!
那份“心疼他”的藤蔓瞬间疯长,缠绕着我的理智,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不许胡说!”我几乎是扑过去的,半跪在他蜷缩的飘窗前,双手用力地、紧紧地抓住他冰凉且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
我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急切,想要立刻驱散他眼中的阴霾,“你才刚上高中!这才第一次月考!不适应太正常了!你看你多努力!你的努力姐都看在眼里!每天那么早起,那么晚睡,周末回来也一刻不停……这些努力不会白费的!”我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不容置疑的鼓励,仿佛要用我的信念去点燃他熄灭的希望,“这次不行,下次一定行!姐相信你!你那么聪明,那么要强,你一定能进前一百!一定能!”我用力地握紧他的手,仿佛要将我所有的信心和力量都传递给他,想要抚平他此刻所有的痛苦。
“真的吗?姐?”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脆弱和深深的不确定,像在暴风雨中漂泊的小船,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灯塔光芒,带着全然的依赖和希冀,死死地抓住了我这根“救命稻草”。
“当然是真的!”我用力地点头,眼神坚定地回望着他,用最肯定的语气重复着,“只要你继续努力,不放弃,姐相信你肯定能行!一定能考进前一百!”我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脸颊上冰凉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母性的温柔。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努力分辨我话里的每一个字,确认其中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