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承蠡看着窗外出神,闻声神思一顿,随即慢吞吞起身,腰间玉佩叮咚作响。虽比先前收敛了几分,可眉宇间仍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骄矜。
行至案前时,孟承蠡故意将砚台碰出轻响,墨汁在宣纸上溅开几星痕迹。宋凝霜眸光微动,却只将手中狼毫递去:“按这几日所授兰叶描要诀,此画後续由你执笔。”
“我?”孟承蠡愕然接过笔,笔杆上还沾着宋先生掌心的温度。眼前这幅《空谷幽兰》已具风骨,若他下笔有差,这满纸清韵便会毁于一旦。
心道:这宋子安莫非又给我下套不成?
宋凝霜袖手而立,故意不看他绞紧的手指,只道:“你只管画上便是。”
孟承蠡悬腕良久,忽觉笔尖被轻轻托住——原是先生以指尖虚引着他的手腕:“藏锋起笔。。。”声音自耳後传来,如清泉漱玉。那带着松墨清香的衣袖拂过宣纸,发出沙沙轻响,惊得少年耳尖发烫。
最後一笔落下时,檐角铜铃突然作响。孟承蠡这才发现,宣纸上新添的兰叶竟与先生先前所画浑然一体,只在叶尖处多了分少年人特有的锐气。
宋凝霜唇角微扬,眼底泛起清浅的笑意:“作得很好。”她收回虚扶的手:“下去吧。”
孟承蠡怔怔望了先生一眼,这才如梦初醒般应声退下。斋外传来学子们嬉闹的声音,宋凝霜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开了春诵斋。
衆人三三两两往外走时,一个圆脸学子拍了拍孟承蠡的肩:“承蠡,走,我们去院子里蹴鞠!”
孟承蠡却仍盯着自己的右手——方才被先生虚扶过的手腕处仿佛还残留着温润触感。
“承蠡?”圆脸学子见他出神,又凑近了些:“你发什麽愣呢?”
“不去。”孟承蠡突然甩开同窗的手,语气里透着不耐:“你们自己去。”
圆脸学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冷厉惊得一怔。待要再劝,却见孟承蠡眉头紧锁,顿时噤了声。
毕竟他的父亲乃崇化府转运使,执掌一方财赋,那可是‘财神爷’之子。平日里骄纵惯了,书院里没人敢轻易招惹。
“那丶那我们去了。。。”圆脸学子讪讪地缩回手,朝身後几个同窗使了个眼色。
藏书楼内,一吴姓师者正埋首于历代史册中,忽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吴先生也在查阅典籍?”
吴师者擡头,见沈长廷手持《宣和画谱》立于书架旁,月白长衫衬得他愈发温文尔雅。
“沈师也对书画有兴趣?”吴师者合上书卷,面露诧异,“老夫记得你专攻算学。。。”
沈长廷谦逊一笑:“不瞒先生,雅集在即,沈某虽不善此道,却也不愿贻笑大方。”他指尖轻轻摩挲书页,“临时抱佛脚,让先生见笑了。”
吴师者捋须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沈师这份勤勉,倒是难得。”忽又想起什麽,“说起来,宋子安先生精于此道,何不向她请教?”
沈长廷神色微黯,轻叹道:“宋先生。。。似是不愿与沈某多言。”
“哦?”吴师者眉头一皱,“宋先生老夫与她接触过几次,似不像这般。。。”
“此事原也怪沈某。”沈长廷忽然截住话头,欲言又止地摇头,“前些日子与宋先生身边那位。。。姜娘子对我有些误会。”他刻意在称呼上顿了顿,“许是因此。。。罢了,终究是沈某揣测,不敢妄言。”
“姜娘子?”
沈长廷似是无奈地颔首:“正是那位与宋先生同住东跨院的娘子。”虽则大安民风开化,但在这位古板的老学究耳中,未出阁的男女同住一院,简直令人不齿。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顿时布满嫌恶,连带着对宋凝霜方才升起的那点同情也烟消云散。
见目的已达到,沈长廷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另一边,宋凝霜沿着青石小径往书房去时,树影婆娑间忽见两人迎面而来。刘斋长正捋须说着什麽,身侧那个月白锦袍的男子——竟是许久未见的杨光旭。
她脚步微顿,眉目含带几分惊喜,随即笑着迎上前去:“光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