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人的绿点点不同,许思睿的小号显示离线,头像也是灰的。
但她还是给他发了新年祝福,除了“新年快乐”四个字,还费劲巴拉从默认表情库里拎出一个原始笑脸。
谁知笑脸刚递过去,他就回复了,惜字如金,只有一个字:「土。」
“……”
片刻后,又发来:「新年快乐。」
她盯着“土”字和“新年快乐”,盯着盯着,眉眼不自觉弯起来。
手指费力按着迷你的手机键盘,想和他闲扯点别的话题,比如年夜饭吃了什么、有没有在看春晚、春晚的小品好笑吗,字才打出两三个,他就问:「你在网吧?」
祝婴宁只好把那两三个字删掉,重新输入:「不是。」
她不太灵活地回复:「我在家里,我们家现在有信号了。」
「哈。」他回,「史诗级进步。」
她笑了笑,看到他紧接着发来:「那你现在也能打电话了?」
是因为屋外鞭炮放得太大声,连带着胸腔也在共鸣?她觉得她的心脏跳得似乎比往常快。
正要回复,一
抬头,却和坐在她对面的祝吉祥对上了视线,他看着她的手机,脸上神情莫测,只问:“这是许思睿家给你的吧?”
她忽然很想吐,刚刚吃下去的年夜饭夹杂胃酸冲到她的喉咙口,烈烈地灼烧她的喉壁。合上翻盖手机,缓了一会儿,才答:“不是,只是借的,过完年就还。”
“哦。”祝吉祥冷淡地低下头颅,继续摆弄他的小灵通。
她慢慢吸了一口气,重新翻开手机,在聊天框输入:「信号不好,不太能打。」
她不想在这个环境下和他通电话。
完全不想。
许思睿好像有点生气,虽然隔着屏幕看不到表情,但祝婴宁莫名觉得他应该就是生气了。
因为他回了一个句号:「。」
聊天就这么突兀地中断了,后面她再发给他消息他也没回。对他臭脾气的哭笑不得和无语冲淡了她此刻心里的阴霾,她退出Q。Q,关闭手机,把它仔细地收回袋子里。
就当她自私好了。
她不希望许思睿沾染上任何和她家有关的酸辛气息,不希望他打来电话却听到祝吉祥的阴阳怪气。
综艺只是一场短暂的人生倒错,他本就不该与她降生的大山扯上任何联系。她希望他永远待在哺育了他的城市里,干干净净,像只白孔雀,高傲又洁白。
**
年夜过完,接踵而至的便是走亲戚的各项事宜。
初一到初六这几天,祝婴宁随着刘桂芳见了无数亲戚,“新年快乐,万事吉祥”这几个说得嘴巴都要起茧。祝吉祥偶尔也会来,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对寻访亲友充满生理性厌恶,刘桂芳劝了几次,见他愈发不耐,索性不再劝了,自我安慰道:“叛逆期……萍姐家的儿子也有这个时期,男的嘛,正常。”
初七这天,祝婴宁打算去拜访陈斌。
刘桂芳对陈斌坑蒙祝吉祥资助名额的行径仍抱有极大意见,觉得她同儿子关系僵化与陈斌脱不了干系,一听祝婴宁说想去看望老师,脸就拉起来了,半天没言语。
祝婴宁提上一篮子鸡蛋,还没走呢,刘桂芳就飞刺过来,从篮子里掏出了一、二、三……足足一半的鸡蛋,才不情不愿道:“你就提着剩下这些去吧。”
“……”
祝婴宁低头瞥向篮子里只剩下五枚的鸡蛋,脸色不大好看,默不作声又塞了三颗回去,忽略刘桂芳心疼的叫唤,道了声“阿妈,我走了”就出门了,步行去山里的学校。
按理来说,老师的年假不至于只有短短七天,但陈斌自入山支教伊始,就不怎么喜爱回家过年,总是最后一个走,最早一个回,只在老家匆匆忙忙待上五六天。祝婴宁曾听学校里的其他老师说陈斌的父母都已经离世了,他们猜他不回家过年许是和老家缺乏亲缘联结。
破落的教学楼闯入视野,校门半掩着,祝婴宁从门缝里挤进去,熟门熟路走到左侧的教职工宿舍。
陈斌坐在里头听黄梅戏,听到她敲门,一惊,拧掉广播,不需要打招呼,一开口先数落:“带什么东西啊!”圆脸却墩着笑。
祝婴宁把鸡蛋提进去,陈斌身为长辈,照例先说一句“怎么没在北京吃胖点”之类的感慨,然后拉住她问她学习,问她在北京过得还适应吗。
她说正在逐渐适应,一切向好,还告诉陈斌她期末考考了全级十几名。
“你们整个年级多少人呢?”
“九百多。”
“嗳!好!好啊!”陈斌大笑起来,使劲拍她肩膀,“我就知道你是好样的。”
后面又聊起许思睿,聊起北京,寒暄兼叮嘱。聊起最近在看的书,陈斌兴致高昂地去翻书架,说要借给她,书都要递到她手上了,才突然想起:“哦——你现在在北京,看的书说不定比我还多了,你瞧我这脑子,老年痴呆。”
祝婴宁不喜欢他用“老年痴呆”形容自己,因为她见过真正的老年痴呆,老年痴呆的奶奶会将她叫成春燕。
她捏住陈斌递来的发黄的书,扬起笑容,说:“这本我没看过,我借去看看,过几天再还你吧,陈老师。”她说完这句话才发现陈斌竟然已经和刘桂芳一样老了,薄薄的短发像薄薄的一层霜罩在他头上。
没有昂贵护肤品的地方,一罐雪花膏身兼数职,涂满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山岳催人老,山风送华年。
老师啊老师,你和我阿妈能不能老得再慢点呢?
**
一聊起来就入了神,等到挥手告别,重新踱回山路,天已经黑透了。
经过一番口舌争夺,陈斌收了鸡蛋,却不肯收篮子,因为知道篮子对山里人来说也算一笔财产,实用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