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争吵还是打架,许思睿都经不起这样折腾了,她想最大限度地在这种公众场合下保全他的自尊。
许正康笑了一下,停住脚步,说:“你倒是会替他说话。”
她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谁知下一秒,许正康的面目便狰狞起来,“养老送终?你以为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让开!”说着便伸手来拽她的胳膊。
他手粗大,手指上都是肉,祝婴宁知道被这样的手抓一把绝对得淤青。她想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许正康的手并没有顺利落到她手臂上,在碰到她之前,许思睿忽的站了起来,一手将她朝后拉,一手用力拍开许正康的手掌。
啪的一声。
皮肉击打的脆响里混着骨骼相撞的闷响,听声音都知道有多疼。
他完全站起来以后比许正康高了一大截,虽然总体清瘦,没有许正康的维度,但经度摆在那,从气势上看,并没有比对方弱多少。
“你碰她一下试试?”他说。
许正康伸手指着他和她:“你们真他妈有能耐……”
“是我把许思阳推下楼梯的。”他提着嘴角笑起来,眼睛却毫无笑意,声音无波无澜,“我说过你要是再敢让他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把你们一家都杀了。你觉得不爽?好啊,来,我让你打。”
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你今天最好把我打死,我要是没死,许正康,我告诉你,以后死的就是你。”
“你!你个……”许正康的脸一下涨红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立刻行动。
祝婴宁觉得应该是因为许思睿此刻的神色看上去不太像个正常人。他平静过头了。因为过于平静,反而透出风雨欲来的疯癫和惊悚。
医护人员也察觉到了这边氛围不对,及时过来阻拦:“医院不是闹事的地方,要吵出去吵!”
祝婴宁赶紧趁势拉住许思睿,对他说:“我们回去吧。”
许思阳的后续陪护也不需要他们了,现在走还省得惹一身腥。
他身体硬邦邦的,跟长在地里的一块木桩一样,祝婴宁用力拽了几下才把他拽动,无视许正康的骂骂咧咧,拉着许思睿出去了。
她打了辆计程车,和许思睿一起钻进后座。
司机多看了他们两眼,眼神意味不明,可能觉得大晚上的,他们两个年纪又不大,一男一女出现在医院,必定是不学好的。她觉得恶心,但也没力气再管,闭着眼睛装作没看到,对司机报了他们家的地址。
车子平静地行驶在马路上,从车窗望出去,能看到车水马龙。北京的喧嚣与繁华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所有发现在个体身上的悲欢都与城市无关。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开口讲话。
下了车,回到空荡荡的房子。
走到家门口时祝婴宁才发现出来得匆忙,他们连门都没有关,楼梯间的血迹也无人清理,蜿蜒不规则的一滩,已经干涸了,呈现出酱油般的暗红色色泽。
她去阳台找出打扫工具,打算出去清理,走到门口,却被许思睿挡住了。他个子高,腿也长,门框本来就宽度有限,被他这么一挡,她连条缝隙都寻不着。
“你还是不打算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垂眸看她。
祝婴宁摇摇头:“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说过了,真相对我来说不重要。”
“即使我真的杀了许思阳也不重要?”
她垂下眼尾看着他,语气像在叹息:“你不会的。”
如果真的恨许思阳恨到杀了他也无所谓的地步,那刚刚许正康气势汹汹朝他冲来时,他不会连躲都不躲。她知道他当时其实做好了挨许正康那一巴掌的准备。
如果真的对他人的生命毫无感触,那蹲在楼梯间里失血昏迷的许思阳身边时,也根本不需要流泪饮泣。她知道他憎恨许思阳,可再恨,也远远没有到他嘴上描述的那个地步。
他做不出狠事。
就是因为做不出狠事,所以才给了那些人一次又一次伤害他的机会。
许思睿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是他自己找过来的,说他妈最近生病在住院,家里没人照顾他,许正康明天要出差,叫他往我这里来。我本来还觉得他谎话连篇,一定是自己查了我们这的地址跑来的,直到许正康给我发了条短信,让我这几天好好照顾他。难道你不觉得特荒谬吗?让我照顾他?让我——照顾他?”
他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像是不认识汉字了似的。
“我没有想把他怎么样的……真的。我只是想把他赶走。我让他滚出去,他不滚,我上手去拽他他就大哭。我把他扔出家门,他一直在外头撕心裂肺地哭着砸门。”
“后面我受不了,把门打开了,把他拉到电梯门前。等电梯的时候,他抱住我的腿哭得跟杀猪一样,我当时气头上觉得他很烦,电梯又迟迟没上来,就把他拽到了楼梯间里,想带他走楼梯下去。”
“我没想到台阶离防盗门那么近,也没意识到他那么轻,那么不经推,防盗门打开后我就把他用力搡进去了,等我跟进去以后,他已经躺在了台阶下,我看到地上都是血。”
“这是意外。”她说,“你也不想的。”
他流着泪摇头:“不是……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意外,可能是吧,但一直有个声音跟我说这是我早就期待发生的事。我继承了许正康的基因,我就是个烂人,我迟早会变成下一个他。”
“别胡说。”她皱眉在他胸膛上锤了一下,“你不止继承了许正康的基因,你也继承了你妈妈她们那边的基因。许正康的基因真的有那么强大吗?你别自己把自己吓死了。许思睿,你不会是一个坏人。”
他眼底流露出孩童般的空白和迷茫。
“你相信我。”
她打量他的神色,他眼底青黑,面色透明,脸上一点点血色都没有,连往常可以用唇红齿白来形容的唇色都是淡的,看起来就像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只剩短短一截残芯。
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泛过她心口,这几天来的怨怼与失望忽然都消散了。
她意识到许思睿现在连爱自己都艰难,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持自己的生命力,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她怎么还可以去要求他向她奉献他健全且唯一的爱?
他没有那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