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法船之外,还有一排形似真人的面塑,藕节似的四肢,雪白的肌肤,鲜红的嘴唇,还在咧着嘴冲人笑。
没人搞得懂这位恣肆的帝王究竟是怎麽想的,前脚刚咒完枕边人,後脚就让人去守着烧这些东西。
楚清怆却不知为何,突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起来,细细打量了不够,甚至还要蹲下身来用手摩挲。
周围满是纷飞的灰烬,烟雾缭绕中,面塑的身形越发诡异起来,那血红的笑容被烛火一点点放大……
楚清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白无常,瞳孔竟和他们的袍服一般黑白分明。
冰月有些害怕,扶着楚清怆的手已经冒出了冷汗,颤颤巍巍道:“公子,您不怕吗?这些可都是烧给死人的!”
楚清怆闻言却立马转过了头,一双幽静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死了之後真的能收到吗?这些小船真的能让亡魂超度,去往来世吗?”
“这是自然!”
话罢,就见一位朱颜鹤发的老道缓缓从人群中踱步而来,又在距楚清怆不远处躬身行了一礼,“参见君後殿下!”
楚清怆并没有接话,只用手继续抚摸着掌下的法船。
那老道也不觉尴尬,又往前了几步,自言道:“老道乃是千佛山道人充慈,殿下若是不弃,老道愿为殿下解惑!”
楚清怆这才起身,似乎想问些什麽,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幸而这充慈道长也是个伶俐人。见楚清怆眉色郁郁,目光黯淡,就知他时日无多,人也更加殷勤起来,主动道:
“您似乎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
楚清怆点点头,不自然道:“嗯,我有一友人,身染重症,或不久于人世,我便想着替他问询问询。”
话罢,他又觉不妥,唯恐在冰月前面前露了底,毕竟这几年间,他早就没什麽友人了,索性又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冰月。
而冰月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也没有多想,自去了一旁候着。
楚清怆这才松了一口气,认真地望向充慈,低声道:“敢问道长,人死後真的会有来世吗?”
充慈笑笑,又拈了拈自己的山羊胡子,这才开口道:
“自然是有的。‘一落一魄生,一七一魄散’,人死之後亡魂将去往冥界,走过鬼门关丶踏过奈何桥,最後在望乡台上告别亲人,等待着轮回转世。”
楚清怆蹙了蹙眉,又用手捂住嘴唇,低咳了几声,“那若是不想转世,又当如何?”
充慈有些诧异,若是这病弱君後真的不想投胎转世,他又该怎麽引出“超度”一折呢?
敢问这世间,又有谁能拒绝来世投个好胎丶一辈子大富大贵的诱惑呢?特别是这种将死之人。
楚清怆的反应实在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夜色昏沉,楚清怆并没有注意到充慈的异样,方才捂嘴的手掌有些湿润,他已经猜到了是什麽,索性将手放下,洒脱地笑了起来。
“不瞒道长,我先前并不信这些神鬼之说,总觉着是软弱之人眷恋人世,方才想出的混话,好来哄骗世人。”
充慈大喜,“您如今不这样想了?”
“嗯,不这样想了,再怎麽活似乎都有遗憾,若是再没有个念想,活着也太过无望了些。”
楚清怆清笑起来,心中的苦闷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若是真的有阴间,我可以提前做些什麽吗?我想为他做些什麽……”
充慈的态度立马热切了起来,对着楚清怆如数家珍道:
“自然是可以的,放河灯,他会感受到您的思念;烧纸钱,他会收到银钱来使,您甚至可以烧些屋子丶童子丶童女。这样,他在阴间会好过许多的。”
“真的?还能这样?”
充慈点点头,“毕竟,不是谁都能一去下面就立马投胎的,您若是不想投胎,还可以在阴间待着嘛!”
楚清怆闻言,双眼立马亮了起来,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道:
“人活着时,有许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父母丶伴侣……迷迷糊糊着,好像就这样过完了一生。
可我方才听道长的意思,阴间并不是这样的。屋子丶瓦舍,甚至连陪伴你的人,都由你来定,一点点地建起属于自己的家,应当十分不错吧?”
话罢,连他自己都觉着有些稚气,又轻笑起来:“听您这样说,我竟觉着死了或许比活着好上很多。”
充慈摆了摆手,陪笑道:“殿下此言差矣,死了之後就什麽都没有了,怎麽会好呢?”
“可若是活着的时候,便什麽都没有呢?”楚清怆反问。
充慈有些不信,连连摇头,“瞧殿下说的,那也太可怜了!怎麽会有这样的人呢?”
楚清怆的眸光也黯淡了下去,喃喃道:“是啊,那也太过可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