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立足之地,正乃两年前别离的那家面摊。他千里奔袭的步伐,至此方踟蹰停下。首要之事,乃确定她们母女的安危,他遂登上城门,以哨音为号,召出离别时,遣与她的那群暗卫。
不稍多时,五六壮士闻声赶来,登顶参见主人。“王爷,您终于来了!属下已恭候多时!”
“速速告诉本王,究竟出了什么事?!”
“禀王爷,月余前,属下发现城中突然多了一群可疑人员,暗中打探娘娘下落。寻到娘娘后,也仅是尾随其后,并无加害之意。与其对峙时,却不料其武艺高强,我等不幸折损了三名弟兄。最终,眼睁睁看着他们带走了一只,一只……”
“他们掳走了郡主的一只绣花鞋,对吗?”萧灼握紧拳头,双目炯炯地瞪着城门外通往王都的大道,“哼,本王已知晓一切。派你们来保护王妃,你们却成了她的心腹?她不准你们告诉本王她怀孕生子,你们便瞒上欺骗本王。你们所有人都被她收买了人心,根本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王爷,属下岂敢?”暗卫接着禀报,“好在我们两方对峙时,并未惊扰到娘娘。近日属下们更是寸步不离紧随娘娘左右,目前可以确认那群人早已离开了荣城。”
萧灼郁郁垂首,思量这幕后主使究竟意欲何为?究竟是谁能将他府中精锐重创至此,却又不强掳他的妻女以作要挟?显然这幕后之人城府极深,行事又不拘常理。他此刻毫无头绪,所有谜底唯有待他返回王都方能揭晓。
眼下当务之急,是确保她们母女的安全。“李沐妍此刻何在?”
“回禀王爷,娘娘这个时辰,应当在铺子里。”
萧灼解散众暗卫,仅留一人引路至其店铺。
途中,暗卫细述李沐妍这两年的近况。分别后次年初,她诞下一女,取名李环,乳名棠棠。她后又领着全家女子经营生意,当年怀胎九月时,还出门洽谈合作,日日起早贪黑,终将一个推车小摊,发展至如今城隍街上最负盛名的糕点字号。待赚足了钱,她又为乡里穷苦的孩子们,创办了一所学堂,命名为慈幼堂,不仅提供食宿,还延请城中秀才执教。短短两年间,她已成了全城闻名的人物。
萧灼至此方知,她离开他后,竟未有一日消沉。他心中悲哀油生,可转眼已至城隍庙旁。
暗卫指了指前头的路口,“王爷,路口那家瑞知香便是娘娘的铺子。属下带您进去。”
“不必了!”萧灼略显局促地拦下他。说实在的,他全然不知该如何出现在她面前。稍一沉吟,他挥袖道,“今日她由本王保护。你先退下吧。对了……”他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塞入暗卫手中,“这些银两用来慰藉牺牲的三名侍卫家属,另一部分给你们做赏钱。”
“王爷……”暗卫粗略估摸,手中银票千两有余。“这,这实在太多……”
他抬起手掌,不再让下属推辞。
与暗卫分别后,他独自靠近瑞知香的大门,有意无意地想掩人耳目,便随手在路边摊买了一把折扇遮面。他匿在角落,偷偷窥着招牌匾额上‘瑞知香’三字,心想着:这不是你的心血吗?为何不挂自己的名字?
他正走神时,那店里进了位熟客,一位招呼客人的姑娘热情地迎上前去,“宋大哥来啦?!来找二姐?”
“是啊,沐悦。”那宋大哥亦不拘谨,举了举手里的茶饼,“府上得了些好茶,想与沐妍一同品品。她人呢,在后院吗?”
萧灼心头一紧,这宋大哥是何人?为何能直呼她沐妍,还要与她共品茶?这沐悦……是她的四妹吧。此人为何能与她们姐妹这般相熟?凭什么……
他鬼使神差地挪到了门外一侧,窃听他们的对话。
沐悦一边利索地收拾着台面,一边告诉他,“她这会儿不在呢。今日小豆过九岁生辰,她备了许多好吃的,带着棠棠一起去慈幼堂了。”
宋大哥不禁点头感叹,“小豆都已经九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那我也去买些玩具给孩子们送去,先告辞了。”与沐悦辞别后,他满面春风地离开了瑞知香。
萧灼潜藏扇面之后,面色沉凝,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那人的背影。这宋大哥在街边小贩处购得一筐玩具零食,兴致勃勃地朝城东方向行去,而萧灼亦如影随形,悄然尾随。
宋大哥轻车熟路地钻入一条小巷,推开一座宅邸半掩的大门。萧灼抬眼看那门楣,牌匾上书‘慈幼堂’三个大字。
宋大哥在院中四处张望,似在寻什么人。直到院里的另一角,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文信,我在这儿呢,你后头!”
宋文信应声转头,即朝那女子所在奔去,“沐妍,你在做什么呢?”
“唉,不小心打翻盆了,我在捡玉米呢。”女子低头,边答边继续手中活计。
“我帮你一起……”
院中男女言笑晏晏,和谐如琴瑟。萧灼则仍伫立在门外,循着她的声音,一步一步靠上前去。至院口,他看见他心心念念的背影正与那宋文信挨在一起,好生亲昵。
宋文信……宋文信……这个名字在萧灼脑海中泛起涟漪。他蓦地想起,当年正是此人对李沐妍一见倾心,欲登王府求亲,这才有了后头的一切。如今,此人竟又缠在她身旁?
萧灼心中魔音徒生:你为何能容忍此人在你身边?你们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你能对他这般亲切?我不在,你竟还能笑得出来?
眼前二人并肩去了内院,萧灼亦如风裹之叶,随他们而行。屋子里,她放下那一盆玉米,顺手拈起一方帕子,细心地为宋文信拭汗,口中还轻柔道,“你看你,拎着这么多东西来,累得满头大汗的。”
“嘿,不累……”宋文信亦情意深长地牵起了她的手,深情款款而言,“沐妍,你真好。”
萧灼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肩上旧伤隐隐作痛。这世间所有的怨恨加之一起,都难抵他此刻的不甘。他再也忍不了了,愤然踏步,欲向二人冲去。
却不料,门洞的拐角处,他意外撞上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身影闷得一声,屁股摔在了地上。
萧灼俯首一看,自己撞的是一个连路都还走不稳当的小女童。她被撞倒了,却不哭也不闹,只是双眸圆睁,定定地凝视着他。
萧灼对上她的眼睛,不知何故地犯了心悸。只瞧这孩子眼眶里正酝着眼泪,随时都有可能放声大哭。他无暇他顾,赶紧掩住她的嘴巴,一把将其抱起,跑到了大门外。方才还要寻衅滋事的劲儿,此刻已全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孩子给吓跑了。
他将其放在门外的一棵大树背后。无言间,两人目光交汇,不知怎的,他们一大一小,竟一同默契地望着彼此。萧灼瞧着她稚嫩的容颜,越发觉得眼熟。
须臾间,这女童泪汪汪的双眸竟弯成了两道月牙,更是朝他张开双臂,喃喃唤道,“爹……爹爹……”
他心中灵光一闪,几乎就要回过神来了。
然那院内却突然传来一群动静:棠棠去哪儿了?刚还在这儿呢?棠棠,快出来啊!
女童闻声指了指大门,又拽了拽他的衣角,意味不明。
“糖糖?”他顿时恍然大悟,蹲下身子,抚着女童的脸蛋,柔声探询,“你就是糖糖?”
棠棠抱着他的胳膊,朝着他憨笑。
“糖糖,我是……”
寻棠棠的人跑到了门外来,慌忙之际,萧灼不得不丢下她,隐身去了墙角之后。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岁数大些的男孩儿便发现了棠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啊?吓我们一跳!”
棠棠被男孩儿牵走,却折身指着墙角,不停地喊着,“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