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此乃我四妹李沐悦。沐悦,快给展姐姐问好,她可是姐姐在王都时的故交。”
沐悦伶俐地行了个礼。
李沐妍又耐不住好奇,急忙追问,“当年我一觉睡下,醒来你便不见了。快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开起了书肆?”
两人手挽手,徐徐步出后院,走向前厅,展万里轻声叙述,“当年我心灰意冷,自寻短见却被你救下。”她长长地咳出一声气,“说实在的,看着你昏迷在床,我心里过意不去,没好意思等你醒来,我便求雀儿放了我匆匆离去。自打踏出宁王府那日起,我便感慨,我这第二条命,是你沐妍赠我的。”她探出手,温柔地抚摸李沐妍的小腹。即便如今,她也愧得难直视她。她沉了沉肩,再叹道,“我就想着,既然这条命是你给我的,我便来你的家乡看看吧。”
她走到柜台前,随意翻开几本书,“抵达此地后,为谋生路,我便上街寻活干。恰巧遇见开书肆的老奶奶招工。我早年在老爷的府里识了字,字迹还算工整,便被老奶奶收下了。此处原本只抄些《三字经》、《弟子规》等启蒙书籍。后来,我想多挣些,就提议多招募人手,抄些别的书。”
李沐妍闻言点头,赞赏道,“你招来的可皆是女子呀!”
展万里惭愧地扭过头去,“虽是如此,但荣城不比王都,生意难做。我付不起全职的月薪,只能按本结算。最终,只招来了这群小女子和大姨娘。她们中有一半,刚来时,至多只会写自己名字。我便叫死马当活马医,只管让她们把横竖撇捺点练好。她们起早贪黑日日练到深夜,没想到半年下来,一个个皆练就了一手好字。如今便日日在这儿,埋头抄录各类书籍。说实在的,虽生意已算稳定,月月皆有盈余,我也给足了她们工钱,但我仍觉得对她们有所亏欠。”
沐悦却安慰道,“展老板哪里话?屋里的那个大姨我可认得。她丈夫在地震时死了,她得一个人养活两个孩子。可她自己也在地震中摔残了双腿,找不到活儿干。若非是你收留了她,真不知她该如何生存。”
展万里摆摆手,淡然一笑,“可别把我夸成活菩萨。只要能坐那儿认真抄完一本书,一笔一画,不带一个错字的。是谁我都乐意!”
“姐姐过谦了。若非有意扶持,又怎会满堂皆是女子?”
“这……唉,不提也罢。如今这般,已是最好的了!”展万里眉眼一转,搀起了李沐妍的手,“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这两年都发生了什么?统统告诉我,一件也不许遗漏了!”
俩人独坐后院,李沐妍细述这两年间的种种。彼此间,神情时而凝重,又时而捧腹大笑。眼角的泪,已分不清或苦或甜。
不出半个时辰后,店门外竟有官员求见。瑞香将其引至她们面前。
来者竟是昨日才见过的宋县令,他一见李沐妍便双手作揖,看到其身旁有外人在,试探地问,“在下寻了一路才找到这儿。李姑娘,现在说话方便吗?”
李沐妍微笑点头,“方便。这位展老板乃我故交。请问大人所来何事?”
宋县令惊愕道,“故交?您在王都的故交?”
俩女子对视一眼,李沐妍沉稳回应,“正是,大人何意?”
“既如此……”宋县令这才当即下跪行礼,“下官宋文信,参见宁王妃娘娘。昨日大堂之上,见娘娘有意隐藏身份,故多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李沐妍如临大敌一般扶起了他,“快起来,大人!你怎知我……你见过我?”
哪知这宋文信虽已站起,却仍下腰鞠着躬,“娘娘,这几年微臣一直想去王府向您赔罪,可却迟迟没有勇气踏足王府。如今,竟是在娘娘您的家乡重逢,真乃苍天眷顾,又给了微臣一个赔罪的机会!娘娘,当年都是微臣之过,才害得先王妃发生那样的意外。”
“什么?慢着,你在说什么呢?!”她惊愕地打断他。
“当年,是微臣为了见您一面,才向宁王府递了帖子。先王妃仙逝后,微臣才得知,原来她是为陪您出门置办,才遇上了那样的悲剧。若非微臣对娘娘您一见倾心,先王妃也不会……”说到激动处,他陡地跪倒在地,狠狠扇自己耳光,“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先王妃!都怪我!求娘娘责罚微臣!您怎么罚我都行!求求您!”
李沐妍眼前一暗,她想起来了,眼前这宋县令就是当年与她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宋公子。就因他一封拜帖,才有了这后来的一切……
她身子一软,颤颤巍巍地坐下,倚在展万里怀里,掩面扶额,久久无法言语。姐姐之死,牵连众人,可说到底究竟是谁之过……
许久后,她缓缓抬起头来,招了招手让宋文信起身。“大人,别跪了。我不怪你。”
“娘娘?!”宋文信惊愕地抬头。
她打断他,悠悠自道,“我若怨恨你,便也要怨恨那车夫的缰绳,为何断裂,怨恨路边卖花小贩,为何要在路口设摊,怨恨那日阳光刺眼,逼人目眩。明白了吗?我从未想过要恨你,因为根本就恨不到你头上。”
宋文信只觉得她这话说得太轻了。“娘娘宽宏大量,但微臣内心仍难以释怀。今日重逢娘娘,只求向娘娘赎罪!恳请娘娘成全!”
李沐妍却是释然一笑,“世人竟皆如此,所谓赎罪,皆是为求心安。”她灵光一闪,想起一事,“瑞香,速去姨娘家,把雀儿给我的那只木盒拿来,再带几炷香。”
瑞香应声而去。李沐妍也不拦着这宋文信长跪不起的决心。
一炷香后,瑞香携物归来,李沐妍这才站起身来说道,“相逢即是缘分。我自归乡后,还未曾去祭拜过父母。今日,若你宋县令真心悔过,便随我同去扫墓吧。”
眼看众人启程,宋文信跪行几步,急切追问,“娘娘,微臣何德何能?!”
“你自己看着办。”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片刻后,宋文信果真还是追上了她们,并借来辆牛车,省得她们路途劳累。
城外的郊野,李家祖坟堆砌之地。众人修了修墓前的杂草落叶。
李沐妍在爹娘墓穴之间挖了一个小坑,郑重地将雀儿赠的木盒埋入其中,口中解释道,“爹娘,女儿不孝,无法带回姐姐的骨灰,就连这姐姐的一缕青丝,也乃旁人所赠。娘亲,我回来了。以后我会常来看您的,还会带着您的孙辈一起来。”说罢,她朝着娘亲的墓碑笑了笑。
随后,众人一同上香完成了祭拜。
在回城的途中,宋文信谈起了自己这四年的经历,“当年先王妃离世后,我深陷自责,偿还无门。正逢去年荣城县令落马,我便主动提出,来此地出任县令。既然无法再为先王妃做些什么,至少我还为她家乡的百姓贡献自己的力量。”
李沐妍听闻,含蓄一笑,“我已听说了,大人自上任以来屡破积案,以公正严明赢得民心,是百姓信赖的好官。”
宋文信微微垂头,谦逊道,“娘娘谬赞,此乃微臣职责所在。”
“大人,莫再叫我娘娘了。”她正色道,“我已与宁王和离。如今我就是荣城普通女子李沐妍,该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
“这……”宋文信一愣,虽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但见她坚决如此,他亦不再违抗,“是,在下明白了。”
——
告别展万里与宋文信,一家人回到姨娘家中。孙姨娘将锅里剩下的糕点又热了热,端上了桌。她攒了一肚子好奇,一边分食,一边询问,“沐妍,你这下可真想好要生下孩子了?”
“是。昨夜我把将来的事都规划好了。”
“说来听听?姨娘帮你参谋参谋。”孙姨娘关切地说。
“我回来时,萧……他给了我一些钱财。我打算将其中三成存起来,将来无论是作为聘礼还是嫁妆,哪怕只当一生衣食无忧的花销也罢,统统都留给这个孩子。”她握起瑞香的手,“剩余七成,瑞香与沐悦各得其三,作为将来的嫁妆;最后一成,我想用来做点买卖,也好补贴家用。”
“小姐?我,我不需要什么……”
瑞香话未说完,孙姨娘却急了,“买卖?你能做啥买卖?”
“嗯……虽然还没想好,但看着展姐姐如今的造化,我也有些心动了。”李沐妍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