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恼怒,恼怒他与郁屏这不上不下的关系,有的话不能说,不开心了还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总之郁屏这不咸不淡的态度,让他心里莫名不爽。
其实郁屏刚说完,就有些後悔了,如果今後封季同真的朝三暮四,纳了几房不消停的女子哥儿回来,自己哪怕是想图个清净也要被迫拉着打擂台。
郁屏端着马扎往封季同那里靠了靠,低着头犹豫了半晌,“其实我觉得家里已经挺热闹了,要再多几个人,还怪让人不习惯的。”
四面高墙的穷巷忽而被人砸出来一个洞,封季同狠狠吐了一口浊气,堵塞了一清早,可算畅快了一下。
封季同起身,健硕高大的身形在地上脑顶投下一片阴影,他自上而下打量了郁屏一眼,心里说不上的痛快。
“我去看看早饭好了没,你看着点儿药,我去去就回。”
这一整天下来,封季同的心情都算美妙,早间和郁屏一起在外面用过饭便回了营。
下午他和卫长卿要带人去密林,以自己为诱饵钓出残馀的东临游兵。
聂都之死传遍东临上下,拥戴七皇子的人各个都想亲手杀了封季同,他们藏身在离营地五十里外的密林与凌湖峰各个山洞峡谷,深知已是穷途末路,却迟迟不肯回去,为的就是手刃封季同为七皇子报仇。
正是因为知道了他们心中的怨愤,封季同才决议以自己为饵,顺利的话,这次行动几乎能将东临残兵一网打尽,当然风险也极大,若稍有差池他很可能会刀斧加身。
一开始卫长卿不肯答应,带着手底下的人去密林去凌湖峰扫荡,可收效甚微,好几次中了东临兵的埋伏,对方不畏生死,以命换命,总之卫长卿没讨到好,并且人员损失也不小。
大渠与东临的战事已经持续数年,营地许多老兵甚至好些年都没回过家,老将军,封爹,还有许许多多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都死在了这里,北境防线一日不撤,这些人便一日不能归乡。
况且,封季同不想用将士们的命来保自己的命。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就等着下午进密林清残兵,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营中仍有聂都的人。
他们不止要封季同的命,还要卫长卿的命,一整个斥候营都死在了卫长卿手里,同是血海深仇,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过。
入夜前,封季同与卫长卿为首的几千人马行至密林外围,各个路口都设下伏兵,前往密林深处的同时还沿路设下陷阱,越往里走,封季同和卫长卿身後留有的人马便越少。
密林深处静得渗人,等封季同他们行到林间树木最茂盛的地方时,身後仅剩下不到一百人马。
雪停了,夜也完全黑了下来,雪光与月光穿透不了头顶茂密的枝叶,衆人点起火把,只看见前面地上的积雪平整光洁,身後仅有他们一行人留下的脚印。
封季同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心想要麽就是东临残兵在雪落之前就离开了这里,要麽就是另有藏身之处,他们此行,很有可能扑了个空。
然後他怎麽也想不到,东临兵为了等他和卫长卿,竟在雪落之前躺进沟壑,不吃不喝,一动不动,除非等到封季同和卫长卿两人,不然绝不起身。
营中仅剩的两名聂都亲兵,在与将军们一同进到死亡之地时,毅然决然的吹响口哨,封季同回头望去的同时,周围从积雪下蹿出几百号人,刀刃在雪光下散发着寒光,瞬时间四周都是喊杀声。
头顶树干上有积雪抖落,慌乱之中有人喊道:“树上还有人,大家小心。”
躲藏在树上的东临兵人手一柄强弩,哨声一响他们便张弓搭箭,数十道箭矢齐发,射空的只在少数,多半是钉在了人的皮肉之上。
当场倒地的大渠兵就有十馀个,卫长卿的亲兵不顾自身安危,纷纷向两位将军聚拢,不仅要抵抗将他们围住的敌军,还要躲避从头顶飞下来的箭矢。
封季同踩着士卒的膝盖跳出了重围,亲身杀入东临残兵的包围圈当中,东临衆人见到封季同,双目猩红,如同阴间而来的索命厉鬼,愈见血光愈是疯魔。
一道箭矢擦过封季同的手臂,布帛被金属割裂的声响消失在混乱的厮杀声中。
箭矢不分敌友,围困着封季同的好几个东临兵都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上,卫长卿被亲兵们围得严严实实,慌乱中他依旧记挂好兄弟的安危,一直想往封季同那头靠近。
“去右将那里,快……”
卫长卿高喊着发号施令,可封季同身边的人越围越多,他这边也是同样的光景,别说去支援封季同,就是想冲破包围都非易事。
在外围布防的士卒听见密林里的响动,有一大半人已经冲了进来,弓箭手们看见树上有箭矢飞下,集结後朝树上齐射,中箭的东临兵一个接着一个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封季同的大腿和胳膊,腰间和前胸都被刀刃割开,每走一步雪地便被染红一块,身边倒下的东临兵少说有几十个,远远望去,就像一个浑身是血的修罗站立其中。
最终,东临兵在倒下之前也没能将封季同杀死,集结而来的大渠兵将封季同从九死一生当中救了出来,但那满身是血却仍旧屹立不倒的人,比倒在雪地里成堆的尸首还要可怖。
那人举着长刀立在尸堆当中,从小臂淌下的鲜血沿着刀身一路滑向刀尖,最後落入面目全非的雪地里。
封季同喘着粗气,血腥气在鼻尖萦绕不散,他环视了一眼周围,发现站立着的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混乱的厮杀已经停息,封季同如卸了力一般,整个人直直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