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季同声音有些嘶哑,说话时贴着郁屏的耳朵,声波带来的震动直击对方耳膜。
郁屏又是一阵心悸,忍不住动了动腿,经历的这一夜後,郁屏问了之前不好出口的问题。
“你在军营待了这麽些年,期间可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指的是受伤落下残疾这事儿。
封季同心领神会,却不敢贸然开口,其实他心里一早就打定了主意,等回家後再慢慢佯装成腿自行恢复如初,接着便让卫长卿给他写封举荐信,在县里随便谋个差事。
他自然不认为郁屏会因为自己放弃坦途而生出埋怨,其实那天连军医问起病情的时候,他也是忽而萌生出了这个想法,好在数日过去,他并不觉得自己错失了什麽东西。
反而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是实打实的满足。
关于未来,憧憬不断。
“常想,况且死伤见多了,落在自己身上只会觉得合情合理。”
郁屏没从这话里听出任何负面情绪,可还是不自觉的安慰起来:“其实也没什麽,海生如今过得也不错,等你回去了,正好给我做帮手。”
军中历练出的铁血钢骨,自然是家中的顶梁支柱,当自家夫郎的帮手,封季同怕是不能心甘情愿做到。
“帮手?做什麽?”
“嗯……”郁屏想了想,然後一点点说起来,“大渠以北,一旦入冬便难吃上蔬菜,我想试着在冬季种种,然後顺便把南境才有的蔬果培育出来。”
封季同仿若在听天方夜谭,嘴角微弯,却不是嘲笑对方的天真,“你要是喜欢可以试一试。”
话音刚落,封季同便想起之前郁屏同他说过的话。
他来自很远的地方……
灯芯早已燃竭,外头的天光穿不透厚实的帐布,营帐里只有微弱的光线。
郁屏的脸很长一段时间都翻涌着潮红,封季同侧目看了半晌,心中了然,对方刚才说的话,便不再是天方夜谭。
天都亮了,眼看就要到出发的时辰,不畏冷的封季同忽然有些眷恋怀中的温暖,心中挣扎几番,才光着身掀开了被窝。
“你先躺着,东西我收拾,等外头车马备好你再起。”
郁屏翻身,视线猝不及防就落在了男人结实的腰身上面,他的手心还保留着对方肌体的纹理,紧绷时的身体硬如铁块,温度似刚从锻铁炉取出那般滚烫。
眼里看着,心中想着,周遭的一切已经安逸得比梦还要离谱。
难怪恋人间相处的热忱不会持久不衰,倘或每日都脸红心跳,那心脏早早就要衰竭。
封季同穿好衣服便一瘸一拐的开始收拾东西,动作不快,但稳妥,郁屏裹着被子只留出一个脑袋,静静的看他忙碌。
返乡的伤员们大概率也是一宿没睡,天还黑沉的时候就听见有人来回走动,他们兴奋的睡不着还要牵连马儿早早被套进马车。
还未到辰时,一切准备工作便已就绪,卫长卿记挂一路颠沛,忍痛把自己的爱马牵了出来,一边套上马绳一边同封季同说道:“她性格最是温驯,这一路上有她拉着你还能少几分颠簸。”
刚才在屋里还不需要拐杖的封季同,这会又拄了起来,看起来心情大好,“那便多谢卫将军了。”
卫长卿心中不舍,但男儿不能表露柔肠,只说:“待我回都城,路过渭水时你再把马还我。”
运载伤员的马车最先是用来运粮的,为了挡风只能临时用绞开的帐布搭成简易马驾,不及专门运人的马车舒适,可至少不用冷风迎面。
这次返乡的士卒里,未受伤的一律步行。
雪化之後的每天都是好天气,啓程这一天更是连风都未起,封家三口人共乘一辆马车,翰音坐在外面,忙碌了一夜的两人则在车里补觉。
浩浩荡荡的回乡队伍昭示着北境战场多年来的终结,经过乡镇,多有人上来攀谈,和平的喜悦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乡亲们比先前慷慨许多,自发拿出吃食分与过路的士卒。
南面的士卒少说要有五六天才能到家,渭水县离得近,即便脚程慢两天就能到,刘乡绅一早得知衆人返乡的消息,领着一批人在官道口迎接。
高坪村但凡有牛的人家都套上了车,有孩子在北境的乡亲也是天不亮就拉着牛车上县,海生领着封家几个小的跟着衆人一起,在冬日的暖阳站足半日才将人等到。
几年前从渭水县征的兵共计一千六百七十二人,如今回来的一千人不到。
封季同看着人群外围红着眼看他人团聚的乡亲,心中不无感慨,弟弟们围上前来,也盖不住他一脸阴霾。
郁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似乎知道了什麽。
手从衣袖中伸出,然後握住了对方那种覆满厚茧的大手。
“走吧,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