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的手在肚皮上来回推动,每进一寸都是折骨剜肉的痛,郁屏死咬住布团,破碎的闷吭声一点点从齿缝溢出。
刘香兰一边掉泪一边给郁屏擦汗,不论过往她做过什麽,眼下就只是一个为儿担忧的母亲,郁屏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会不心疼。
一张嘴便是压不住的哭腔:“儿啊,你好好的,娘在这里守着你,妖魔鬼怪来了咱都不怕,娘守着你啊,娘守着你……”
每一个娘字後头都拖着沉甸甸的爱重。
郁屏神智不清的看了刘香兰一眼,然後从原身的记忆里扒出一些久远的记忆。
刘香兰并非一直泼辣跋扈,对于孩子她也曾温言软语过,别人定论的是非对错无法衡量她的选择,兴许在孩子们眼中难以理解的事,在她看来才是对孩子最好的选择。
郁屏自打来到这里,就从未正面叫过刘香兰一句娘,与母亲这个词汇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曾触碰过,亦不曾为之动容过。
可今日,在生死未卜的关头,郁屏被刘香兰的所作所为震撼到。
原身与他的记忆交织错乱,让他在某个瞬间忘记自己到底是哪个郁屏,看着刘香兰涕泪纵横的脸,她心中那道锈迹斑斑的门突然被推开,陌生的情愫如狂风般灌进这道门里。
“下来了下来了,头下来了。”
稳婆气喘吁吁的喊道,语气里难掩喜悦。
郁屏因为疼痛而始终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泛开,他吐出布团,一开口声线都是断的,只能发出气声。
“太疼了……”
“太疼了,娘……”
郁屏睁着双眼,泪水就沿着额角一路下滑,刘香兰连忙给他擦了把脸,柔声安慰道:“快好了快好了,头下来了就快了,再忍忍。”
孩子未落地前每一刻都是煎熬,视他如命的封季同似遭受凌迟之刑,他希望听见郁屏的声音,至少证明一切安好,但自始至终只有刘香兰和稳婆在说话,当结局一点点逼近,封季同的精神状态也临近崩溃。
他在心里做着祈祷,愿用自己的一切做祭品,只要郁屏能平安。
西後屋突然陷入静默当中,衆人屏息凝神,有经验的妇人猜测道:“听动静怕是要生出来了。”
闻言,封季同将耳朵贴在墙上,不知又过去多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终于将静默刺破。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伸长脖子在门口观望,都想做第一个看到孩子的人。
封季同扶住墙壁欲起身,却发现手脚被卸了力般,原地挣扎半天,最後还是海生过来将他扶住。
不多时孩子被抱出屋,海生见他两只手血肉模糊便提醒道:“把手擦一下,等会儿还得抱孩子呢!”
封季同摇摇头,“我去看看郁屏。”
他与自己的孩子擦肩而过,馀光都未曾略过。
老大夫进来搭过脉,稳婆一直观察着是否有出血,结果是一切平稳,就是太累需好好休息。
封季同进屋後,刘香兰为了让郁屏静养,将过来帮忙道喜的人一一遣散,就连襄哥儿也没让留下,只说孩子她会照看好。
等人都走尽,刘香兰抱着孩子在淼淼那屋待着,喂水喂奶忙活到半夜,竟始终没等到封季同出来看一眼。
“这孩子不招人稀罕啊,亲爹瞅都不瞅一眼。”
新生儿照顾起来麻烦,淼淼也跟着没睡,听见刘香兰在嘀咕,便接言道:“大哥是舍不得屏哥,我估摸着屏哥不醒,他是不会走出西後屋的。”
刘香兰拍着孩子感叹道:“他俩感情那麽好,我也就心宽了。
说起来这嫁人啊还得嫁像你大哥这样的,想当初我生你屏哥的时候,他爹就在我跟前守着,好几日寸步不离,像是一下没看住我就能飞了似的。”
淼淼往常是不如何待见刘香兰的,连人都不叫,今日发生的一切倒是让他对这个妇人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于是话也多了起来。
“屏哥好福气,大娘你也好福气,都嫁了会疼人的。”
刘香兰被一个娃娃说得有些臊,回想起他早死的男人,心里是苦甜苦甜的。
“嗐,我能有啥福气,寿不长再好也没用,到了还不是我独自一人拉扯他们。”
一老一小说着话带着娃,一人睡上一会儿,油灯长明,封季同整夜都未合眼。
他每隔一个时辰就帮他擦身换衣,只为让他睡得更舒适一些。
郁屏虚汗出的厉害,间或有几声呓语,所见所感皆围绕着同一个人,半睡半醒间看到的那个青须爬上下颚丶看护他时如看护瑰宝的封季同,多次想伸出手触碰,却疲乏到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当孩子落地闭上眼的那一刻起,他便掉进了一场长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