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昏沉沉的,一朵朵酣云像是吸饱了水的灰泥,随时会下雨。
唐宜青倒是好运,前脚刚进檀园,后脚豆大的雨点就啪嗒啪嗒地往下砸。他滴雨未沾,狂妄地想连天都在宠他。
他如同回自己老家,熟稔地输入大门密码,在玄关处换好鞋一拐,在画室里找到谢英岚。
唐宜青抱臂倚在门上,通知一般,“我来啦。”
谢英岚正在调画架,闻言道:“你很准时啊。”
“那当然,我可是很有时间观念的。”唐宜青往里走,在一张布艺椅子上坐下,“今天你怎么安排?”
谢英岚看了他一眼,像是早就决定好了,又更像是心血来潮,“你就坐着吧。”
唐宜青两只手臂搭在扶手上,十个纤长的手指头弹钢琴似的敲击着,想了想换一个姿势。
他微歪了身体,背脊靠着椅背,修长的双腿交叠起来,左手搭在右大腿上,右手肘撑着扶手,掌心支住自己的下巴,是闲散而舒适的适合长时间保持的坐姿。
“这样好么?”
唐宜青俏皮地勾了勾脚尖,询问谢英岚的意见。
谢英岚便朝他走来,将他的两个肩膀扳正,用了点力。唐宜青被他捏得有点疼,正想让他轻点,倏地听见谢英岚淡淡地问:“昨天出去玩了?”
唐宜青眼里滑过一丝亮光,扬声说:“是呀,我跟文咏出去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他人很不错的。”
“见过。”谢英岚抓住他的手指导,“你们关系很好吗?”
唐宜青随便谢英岚怎么摆弄,边笑答:“我们高中就认识了,是好朋友,这些年都有联系呢。”
听他的口气,像是对邝文咏这个好友满意得不得了,但谢英岚可是亲眼见过他有多么嫌恶地用湿纸巾擦拭被邝文咏碰过的手。就算是打从心里看不起邝文咏,为了礼物好处也能一直跟对方相处下去啊。谢英岚轻轻笑了声。
“你笑什么?”唐宜青心里莫名有点慌,他一慌张就爱讲话,“文咏虽然有点结巴,但人很老实的,中学的时候被欺负得可惨了,大家都笑话他,你不会也这样吧?”
谢英岚看住唐宜青,“那你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唐宜青自豪地纠正他,“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啊……”
谢英岚捏住他腕骨的力度无故加重,弄疼了唐宜青。他卸了力气,没什么地诚意地说了声抱歉。
唐宜青疑心他是故意的,苦于没有证据,只好打消问罪的念头。
摆好了坐姿,谢英岚将小型音响打开让音符流动起来,一切按部就班。
唐宜青还想再激一激谢英岚,可谢英岚的反应平淡如水,仿佛不管他跟谁走得近、和谁做朋友谢英岚都不甚在意,他也就没什么兴趣跟他打太极了。
再舒服的姿势两个小时下来唐宜青也腰酸背痛。他无法动弹,又不能睡觉,觉得很闷,时不时跟谢英岚说一两句话,大多时候是盯着阴暗的窗外放空。
“雨好大呀。”唐宜青喃喃自语。
谢英岚循声望去,只见大雨瓢泼,落地窗外的景色能见度极低,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雾蒙蒙的灰霾里,给人一种黑夜提前到访的感觉。
中途休息了会儿,唐宜青起来活动筋骨,肩颈酸胀得他龇牙咧嘴,不由得想起画室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写生模特,一天下来累得够呛,赚的那几百块还不够他吃顿饭呢。
他知道自己有一点何不食肉糜,但难道用障眼法就能屏蔽掉残酷的现实吗?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下来就要吃很多很多的苦,物质上的,精神上的,而好人吃的苦又通常是最多的。
认清了这一点之后,唐宜青不怕做一个思想邪恶的坏东西。
天像被捅破了一个大窟窿,一盆盆的水接连不断地往下倾倒,颇有点要水漫海云市的末日感。
唐宜青在谢英岚家吃了晚饭。照例是谢英岚开的火,挺有油烟味的丰盛的一餐,香喷喷的大米饭和热腾腾的清炖萝卜排骨汤,驱散了夏日大雨特有的潮湿与阴凉。
唐宜青未料到短短时日谢英岚的厨艺突飞猛进,连汤都会炖了,调侃了几句却没有要喝的意思,连米饭也不动,只跟那盆没什么油水的青菜较劲。
谢英岚说他,“你是兔子吗,只吃草?”
唐宜青嚼着青菜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嘀咕,“我晚上不吃那么多,容易发胖。”
“你要我一个人吃完这一桌吗,我在你眼里是个饭桶吗?”谢英岚非常不能苟同他这种以伤害自己为代价保持体型的行为,用公筷往他的米碗里夹了颗油炸虾丸,“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你比小孩子还要挑食啊。”
激将法对唐宜青是很有用的,他反驳道:“我又不是挑食……”
其实他早馋得不行了,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才克制着自己,被谢英岚这么一讲,赌气似的咕噜把丸子塞到嘴里,虾肉的鲜美和油脂的芬芳顿时在口腔里绽放。
在谢英岚的坚持下,唐宜青一再破戒,肉也吃了,汤也喝了,一碗米饭全进了肚子,撑得他很没有风度地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呃…”
唐宜青赶紧拿手捂住嘴巴,尴尬地看了谢英岚一眼。
人体的正常反应,谢英岚没必要笑话他,但看多了唐宜青矜持做作的日常,这份突如其来的真实就显得很憨态可掬了。
唐宜青瞥见谢英岚垂眸一笑的神态,感觉谢英岚比刚开始认识时要很不一样,就好像一个垂死之人一点点的在他面前活了过来,不再那么冷冷清清、落落穆穆。
眼下坐在这极具烟火气的食桌前,跟他说些家常的玩笑话,周身都缭绕着一种很平易近人的气息。是什么让谢英岚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呢?